第78章

  昏昏沉沉瞥了食盒一眼,玄离摇晃着下地,将门窗都锁死,留下一道细丝般的灵力,如果有人闯入,他立刻会知晓。
  随后重新蜷回被褥里,强迫自己继续沉睡,修养精力。
  玄离不清楚是谁照顾过他。
  但无论是何人,都一定是带目的而来。
  他慢慢抚上肩头,那里似乎残余着零星温暖。
  自记事起,就无人抱过他。
  这是第一个。
  荒凉破殿外,冷风呼号。
  这是每夜都听惯的声音,本来还应该有宫侍的絮絮叨叨伴他入眠。
  宫侍叫宋阿大,是个很普通的人,膝下无子,在宫里磋磨了半生。
  曾受过一次他生母的恩惠,被挽救一命后,死心塌地侍奉他的生母和他。
  生母还在时,帝主偶尔会来,但从不踏入殿中,因为她不会开门。
  听说她是被帝主强掳回来的。那时,帝主已经登上帝位,与夫人成婚且育有一子。某次外巡时,他意外进入苍黎一族的圣地,将人强掳回来,带回帝宫时已经有了身孕。
  因此她厌恶痛恨帝主,回宫后三年,从不相见。
  帝宫中的人趋炎附势,那时的日子明面上过得去。
  自从她死后,此处与废殿无异,侍奉的宫侍也想尽办法离开。
  人都走尽了,只有宋阿大留下。
  现在连他也死了。
  *
  玄离被一阵唧唧声吵醒。
  床榻前的食盒换了一个新的,一旁的矮凳下,拴着只灰毛老鼠。
  地上有食物残渣,老鼠眼睛发绿,唧唧叫着扑向食盒。
  奈何绳子很短,它急得快要发疯。
  饥饿让身体虚弱至极,食物的香气太勾人,他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只老鼠,是给他试毒用的。
  玄离踉跄下榻,揭开食盒木盖,老鼠闻到香气急得团团转。
  里面装了清淡肉粥和几碟清爽小菜。
  他用木箸依次拨了些给老鼠。
  它吃得欢快,吃完后继续用发绿光的眼睛渴望看来。
  玄离盯着它看了很久,试探性捧起粥碗抿了一口。
  米粒绵稠,滋味清淡鲜美。
  饥饿感汹涌反扑,他再也不顾上太多,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了这顿饭。
  在空无一人的身前,一道看不见的身影半蹲着。
  楚悠久久凝望着玄离。
  从相识起,他永远都是那副,万事万物尽在掌控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过去吗?
  *
  接下来几日,楚悠继续给他送饭。
  药和食物,都是她在附近顺来的。
  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奇特,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饥饱和困乏。
  外出的距离也有限,离开太远会有无形的屏障阻拦。
  并且除了玄离,拿取这里的东西都会消耗精神力。
  楚悠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是否已经改变了过去的走向,以至于玄离口中的那个人没出现。
  但他伤还没好,前来送饭的宫侍换了新面孔,比之前上心一些,每天准时来一趟,放在宫门口就走。
  送来的饭食大多馊冷。
  她没法心狠到看受伤的玄离去吃这种东西。
  送饭第四天,玄离拆了手上的夹板,五根手指略微僵硬,已经可以活动。
  楚悠暗下决心,打算送完明天的饭,就不再插手。
  等到玄离夜晚入睡,后半夜时,她离开了废殿,熟门熟路走向最近的膳房。
  轮值的宫侍围坐在一块喝酒闲聊。
  “哎,听说没,伺候小野种的那几个死了。”
  “怎么回事,得罪人了?”
  “就前几天,送过去的饭竟然被下毒了,那小野种身边的走狗试毒死了。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君后娘娘耳朵里。娘娘震怒,勒令严查打杀了许多人。”
  “娘娘不是最讨厌那小野种吗?怎么因他动气?”
  “你就不懂了,娘娘怀着大殿下的时候,舍身救过君上,以至于大殿下生下来先天弱症。听说那小野种的血,能救大殿下,否则娘娘怎么会容他。”
  “这也忒复杂了……诶老三,咱们刚做好的几笼珍珠糕,怎么少了一笼?”
  “哎哟,见了鬼了!”
  楚悠抱着食盒,原路返回废殿。
  一路上都在想无意间听见的对话。
  毒不是帝主夫人下的,因为玄离对她有利用价值。
  那会是谁?
  心神不宁回到殿内,床榻上的被褥微微隆起,玄离还在睡梦中。
  楚悠悄悄放下食盒,走到榻前,弯下腰,指尖隔空抚过苍白的脸庞。
  今天是最后一次。
  她不能再干涉过去的走向了。
  手指握拢收起,楚悠悄然起身。
  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攥住她正欲收回的手。
  刹那间,凌厉的风袭来。
  “嗖——”
  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快准狠抵在楚悠的咽喉。
  她对上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眸,幽沉冷漠,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
  “谁派你来的?”
  锋利刀刃离肌肤只有分毫。
  楚悠怔愣片刻,无声弯了弯眼眸。
  好凶。
  像只小狼崽子。
  “我没有恶意。意外路过这,见你生病了,所以照顾了几天。”
  玄离盯着眼前的空荡,“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惺惺作态。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说我杀了你。”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对上。
  匕首向前送了少许,刀刃抵住楚悠脖子上佩的天外石项链。
  冰冷触感紧贴皮肤。
  一瞬间,某种猜想如同惊雷劈进楚悠脑海。
  她视线向下,玄离刚醒,衣襟微微散乱,露出雪白的脖子,上面空无一物。
  直到这一刻,楚悠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做出来的这条天外石项链为什么眼熟。
  它就是玄离之前带的那条。
  玄离口中那个,曾经照顾过他又消失无踪的人——
  是她。
  这个猜想让楚悠手脚微微发麻。
  “说。”玄离语气更冷。
  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思绪,楚悠耐心解释:“如果我有目的,一开始就该让你知道我的存在,然后用恩情要挟你。”
  抵着咽喉的匕首挪开少许,玄离仍然戒备,“别做戏了,她死前什么也没留下,苍黎一族的秘术不在我身上。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他握刀的手一僵,执拗地要得到一个答案:“你到底是谁?”
  楚悠很轻松挣脱了他的手,又推开匕首,杏眼因笑意弯起。
  “你就当我,是个路过的好心人吧。”
  *
  破殿里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住客。
  玄离不知道她的来历姓名。
  她会变戏法般变出一日三餐,还给殿里添置了很多常用物件。
  他们的交流不多。
  大部分时间,玄离都在不舍昼夜修炼。
  除了每天送一次饭到宫门口的宫侍,无人踏足这里,好似是帝宫里一个被众人遗忘的角落。
  某天,一只野兔子蹿进了这座荒废宫殿。
  楚悠把它养了起来,给玄离带饭的时候,会顺便带菜叶子给它。
  灰毛野兔成了宫殿里的第三个住客。
  玄离默认了它的存在,不驱逐,也不亲近,偶尔会远远看一会。
  他修炼完心法,走到殿门处,默默看荒废庭院里,满地打滚的灰野兔。
  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逗弄它。
  “修炼完了?给它起个名字吧。”
  一道如梦似幻,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玄离抿了抿唇:“为什么?”
  “因为我们养了它,当然要起个名字了。”
  “我们”二字像只小锤,轻轻砸了一下他的心。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楚悠身边,“你起一个。”
  灰兔对没喂过自己,但每天住一块的玄离有些警惕,藏起肚皮,挨在楚悠脚边。
  “好吧。”楚悠摸摸兔耳朵,认真思考一会,“灰灰,怎么样?”
  玄离:“……”
  “嗯。”
  “来,抱抱它。”楚悠抱起灰灰,硬塞到玄离怀里。
  容貌精致漂亮的男孩手脚僵硬,像端菜一样端着兔子。
  兔子也僵硬不敢动,一人一兔如同雕像。
  楚悠被这一幕逗得咯咯笑起来。
  玄离缓慢抚摸了一下灰灰的耳朵,温热皮肤上长着层短绒,摸起来毛茸茸的。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楚悠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起了坏心眼,捏住他两边脸蛋往外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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