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在岩水城里漫无目的地寻了几圈,在一个小巷找到了石英,他身边围拢着七八个小孩,石英样子看着最小却盘腿坐在中间,字语清晰沉稳地问周围的小孩,“中百灵咒很痛吗?有多痛?”
其中一个小孩道:“就像拿刀子在你身上割肉,一片一片割。”
“不对不对。”另一个小孩道:“像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你皮肤里面啃咬,又疼又痒,你会忍不住想挠它,但越挠越难受,虫子还会往更深的皮肉里面爬。”
又一个小孩接着道:“皮肤上的花纹都像是拿开水烫的,最好不要碰,碰的话哪里的肉还会往下掉……”
石英期冀道:“我也想试试,你们有刀刃还有滚水,虫子吗?”
小孩满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问:“试什么!?”
石英毫无耐心地从一个小孩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卷起衣袖,刀刃顺着小臂一路向下,刮下来一大块皮肉,鲜血殷红,溅落满衣。
小孩们瞬间弹跳了起来,惊叫着往后撤开了一大段距离,稍大胆的一个孩子,试探般问,“你……不疼吗?”
石英侧头露出了一个极为天真的笑容,“不疼,很疼吗?”
一句话便拽断了小孩们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四散奔逃了出去,“怪物!”
很快小巷里就只剩下石英一个人,苏译走过去,蹲下来问:“好玩吗?”
石英胳膊上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痕,不过片刻,已经愈合了大半,他毫不在乎地把衣袖拽下来盖住,坐在地上怏怏道:“不好玩。”
苏译用手指擦掉他溅到脸颊上的血迹,道:“伤害自己很愚蠢,以后别这么做。”
石英伸手顺势环住苏译的脖颈,语气却不软道:“反正又不疼,我乐意。”
苏译抚住他的背,将石英从地上抱了起来,“回去吧,帝尊在找你。”
石英的身体僵了僵,将脑袋放在了苏译的肩膀上,更加用力地拥住,“我不回去。”
苏译心平气和地问:“你不回去打算去哪里?”
石英安静了许久,才闷声回道:“我想去找我的心脏。”
苏译其实并不敢确定石英是不是真的有过心脏,也无法理解石英为何那般坚信自己的心脏丢了,但又觉得此话问出来,未免太过残忍,沉默半响道:“不论你想怎么找,现在都得回去。”
“我想一个人去找,我不知道怎么给帝尊说。”
苏译抬手想把石英拉到面前,确认他说这话的虚实,石英像是预料到了苏译的想法,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就是不撒手,也不给苏译看他表情的机会,继续闷闷道:“我想离开帝尊,自己去找。”
“为什么?”
石英不回答,只是重复道:“我想自己去找。”
“帝尊待你不好?”
“不是。”石英急声否认,声音因为委屈已经带上了哭腔,“帝尊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人,但我想要的,帝尊给不了。”
苏译没再问石英想要什么?他想他能猜到一点,孩子心性,喜欢玩闹,想要宠爱,这些东西本来无可厚非,想从任何人身上获得都很正常,但唯独从白释身上求取,却像是强人所难,帝尊似乎压根没有这些尘世里的凡欲。
是不知不懂,还是斩断了,无人清楚。
似有人落在了小巷外,映着落日的晚霞,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白释的声音很平静,辨不出哀喜,“去找吧,不需要想要怎么告诉我,你要走,随时可以。”
石英匆忙从苏译的怀里跳下来,奔到了白释跟前,伸手拽他的衣袍,哽咽道:“石英不是这个意思,帝尊不要不要我。”
他想把白释拽下来看他,着急慌乱道:“帝尊可不可以抱抱我?”
白释蹲下身,将石英很轻地揽进了怀里,他的动作生涩,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是环着道:“我并非不要你,你有属于自己的机缘,万没有一直待在我身边的道理,妄生秘境两百年已是我对你的亏欠。”
石英泣声道:“帝尊很好很好,是石英不好。”
白释揉了揉石英的头发,道:“去吧,去找你想找的东西。”
石英深喘了几口气,抬头唤,“帝尊……”
白释从腰间解下了那枚暗红色的石头,放到了石英手心,石英却推拒后,重新系回到白释腰间,道:“石英的本体留在帝尊身上,不论石英走到哪里,都能回来找帝尊。”
白释任他重新系上,道:“好。”
第26章 星辰
夜风清爽, 满天繁星。
苏译飞跃上屋顶后,便见白释坐在房脊上,他膝盖上铺开着纸笔, 不知低头认真绘着什么,皎洁的月光洒了他满身,披在肩上的乌发柔顺如丝缎, 垂脚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侧颜朦胧, 像是一位泼墨写意的画中人。
他一人独坐高处, 却不觉孤寂,似乎他理应如此,从上古鸿蒙坐到至今, 沧海桑田, 斗转星移,唯他不变分毫,无人擅入此景,才不至于毁了此间画意。
他抬步过去, 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到了白释身上,白释头都没有抬, 下意识去按颈边的系带。
放在膝上的纸张被他抬手的动作带落, 苏译在纸张被风吹走之前, 眼疾手快地捡到了手里, 上面似乎绘着星图, 旁边列着密密麻麻的神秘符号与公式, 他只扫了一眼, 便知不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
他拿着纸张坐回到房脊上, 见白释已经单手将披风的系带系好, 转头过来问,“怎没有休息?”
“暂且睡不着。”他将纸张还给白释,“帝尊在绘什么?”
白释接过去,又在纸上添了几笔,才道:“星辰推演,我根据这一处的星辰轨迹和时间可以推算出下一次罅隙开启的时间和地点。”
苏译有些吃惊,“只这一处就可以推出?”
“外界的星辰运行轨迹和妄生秘境里是一样的,我之前在秘境里推算过许多次,只用这一处的星图推算出来并不是难事。”
苏译侧头,视线落在了白释握笔的手指上,即使和他说着话,白释的推演依然没有停,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执笔落墨的动作漂亮,苏译被吸引着盯看了半响,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妄生秘境里是什么样子?”
听到他的问题,白释握笔的手指似乎顿了顿,淡淡道:“和外界没什么区别,只是外面居住的是人魔仙,秘境里居住的是妖兽怪。”
苏译在魇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滚了那么多年,听言辨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但白释这回答,答的委实无波无澜,平铺直述,让他没有感觉出一点情绪起伏,似乎那不是困了他二百年的地方,和天地山川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无差别。
堵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话。
有黑衣魔卫落在屋顶,将两小坛酒接到了苏译手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苏译打开其中一坛,递到白释手边,“夜晚天凉,师祖可会饮酒?”
“可以。”白释并没有犹豫,很自然便接住了。
苏译一并打开了另一坛,他抬头喝了一口,辛辣刺激着口腔与肺腑,酒性要比他以为的烈许多。
白释喝的慢条斯理,两人坐的并不远,甚至很靠近,垂落的衣摆,一红一白都交缠在了一起,但却不是对饮,而是各喝各的。白释话很少,苏译不主动找话题开口,白释便当他不存在。
但好在苏译倒不觉得气氛诡异尴尬,事实上,待白释身边,莫名让他有些心安,在魇都常年紧绷的神经都能有片刻放松,他不但不排斥,甚至是有些喜欢。
一坛酒很快要见底,他有些微醺,他的酒量并不差,但也称不上很好,多年的习惯和警惕,让苏译在自己将醉未醉之时就能立马察觉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酒坛里还剩余的酒,不打算继续喝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许久过去,白释酒坛里的酒也将要饮尽,他的面色还是如常,不像是喝了一坛烈酒,倒像是喝了一坛白水。
苏译丢了几时年的胜负欲,这一刻突然有点冒头,他有些受打击,虽然帝尊那那都出挑,但确实看着不太像会喝酒,他试探般问:“师祖以前经常饮酒吗?”
“嗯。”白释将空了的酒坛搁在了旁边,重新执起了笔,道:“姚真擅酿酒,确实经常饮,但喝像今日这般烈的,倒是第一次。”
“帝尊和姚真帝君很熟悉吗?你们是知己?好友?”苏译借着微醉,似乎连五感都变得格外明晰,除了酒味,他还闻到了白释身上很浅的清冽昙香,他下意识靠近了些,歪头往上,看到了他微垂的睫毛,宛如蝶翼,遮住了眸中所有神色。
白释落在纸张上的笔墨似乎划错了一刹,“算是好友。”他道:“我与他所走之道不同,称不上交心。”
“帝君走的是什么?师祖又走的是什么?”
白释捏着毛笔的手指骨节稍稍用力,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道:“他习无情道。我习的道,没有名字是我自创,走至如今,不知前路,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