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尊主这般说,倒确实有些奇怪,簪花节距仙盟大会按理说还有半个多月,即使提前也提前的太早了。”她停顿一下,问苏译,“尊主是否也要提前过去?”
  苏译点头,“嗯,你准备一下。”
  梅姨抬步要跨出门槛时,苏译却突然出声道:“这些年谢谢,其实……你倒没有必要一直留在这里做这些。”
  梅姨转过身来,她眼角有很浅的细纹,但风韵容色却未减半分,甚至凛冽艳丽的眉眼,因岁月沉淀下更加从容温厉的色彩。
  院子里似乎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梅姨低垂了下眼,倒是笑了,“尊主,我知我之前犯错良多,跟着前魔尊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尊主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我感激不尽,这句谢谢实在受之有愧,若真要说,却是我该谢谢尊主。”
  仙门宗派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虽然皆以无极门为首,但无极门避世,剩下众派最强盛富有的便属玄玉宗,每届的仙盟大会也是在玄玉宗所在的锦官城召开。
  锦官城本便繁华热闹,地杰物灵,如今又正值簪花节,城中大大小小街巷都能看见卖花的小摊和商人,不论男女老少身上都戴有鲜花,有的插在头发帽子上,有的挂在腰间,家家户户门口也摆放着各色鲜花,整个锦官城清香馥郁,连然成了一座花城。
  派了人在锦官城内找了数十天,也未曾再寻到洞瑶的踪迹,苏译无法,只能寄期望于引他出来找自己。
  霍成得跟在苏译身后,走了大半个锦官城,跟的怨气冲天,苏译顿住步子回头,“未曾让你跟着,若实在不愿便回去。”
  霍成得双颊憋得通红,“你以为老子愿意跟着,若不是帝上命令,老子乐意管你死活!”
  苏译冷笑,“我需要你护?你能少惹些麻烦便谢天谢地了。”
  霍成得瞪圆了眼,憋了一路的怒气完全压抑不住,“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当日帝上明显生气,苏译也不愿身边留这么个互看不顺眼的人,“什么意思?我看着你我气不顺。”
  霍成得直接气炸,“你以为老子愿意看你,你长的是朵花!我撒泡尿看我自己都比看你顺心。”他骂骂咧咧,从腰间抽了一条黑色粗布宽带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往前摇摇晃晃还没有走出一步,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哐当一声整个栽倒在了地上,铁奕站的离霍成得近,却并没有出手帮忙,而是往后默默退了一步,给他让开空位,所以这一跤摔得极为瓷实,地动山摇,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苏译没忍住,勾了下唇角,迈步便直接走了,霍成得一把便撕下来黑布,凶神恶煞地瞪了一圈周围投过来的视线,爬起来继续跟上苏译,脸都憋青了,才忍住没有在大街上发飙,“你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你带着老子遛狗呢?这破锦官城到底有什么好逛的,你要看花,你去幻花谷看成不成,老子请你!”
  旁边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商经过,苏译顺手取了两串,铁奕留在后面付钱,苏译将其中一串直接塞进了霍成得嘴里,压低了声音威胁,“把嘴闭上,再多说一个字,本尊把你舌头拔了。”
  霍成得对苏译说到可能真做到的行事作风心有余悸,吞了口唾沫,叼着口里的糖葫芦,还真闭上了嘴。一根糖葫芦很快下肚,不知道是不是咂摸出了味,他偷瞄了苏译一眼,默默放慢了步子,移到了也跟着他们走街串巷的糖葫芦商面前,眼珠子瞪的都是圆的,“这一大串,多少钱?”
  小商何时见过这阵仗,买个糖葫芦跟抢劫一样,面前戴满银饰,纹满纹身的男子身形足是他的三倍,站在他面前,他连光都看不见了,他哆哆嗦嗦地将整垛糖葫芦串全递了出去,“不……不要钱。”
  “老子问多少钱?”霍成得极不悦地又问了一遍,怒目道:“你这什么眼神,老子长的有那么吓人吗?”
  他不生气就已经够骇人了,他还生气,小商腿都开始打颤了,“看……看着给,都……都可以。”
  霍成得从颈上拽下来一条银项圈塞到了小商手里,高声问:“够不?”
  也不待小商回答,又拽了一条塞了过去。
  小商都快哭了,“够了,真的够了。”
  霍成得满意地从小商怀里把整垛糖葫芦全部抱走了,急走两步跟上,从草垛上选了一根最丑的怼到了苏译面前,坦坦荡荡道:“老子从不欠人东西。”
  第54章 河灯
  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皆手捧各式环佩、衣饰、鲜花。
  白释有些懵地转头看过去,两侧分列的侍女中间,迈进一抹红衣身影, 蘅芜着一身飘渺华丽的纱裙,薄如烟霞的披帛挽在臂间,腰侧饰着大红的牡丹, 额头描着花钿, 云鬓发髻间坠着金步摇, 连垂在颈侧的长耳坠也是赤金牡丹花。
  蘅芜一进屋, 也不顾忌左右还站着多少人,极为自然地蹲身伏在了白释膝上,微仰着头问:“帝尊猜猜, 今年的花神祭蘅芜装扮那位花神?”
  这实在不需要猜, “牡丹花神。”
  蘅芜道:“每年的花神祭是锦官城最重要的节庆活动,帝尊不去看看吗?如此一直待在屋里得多闷?”
  白释想了想,“可以出去看看。”
  蘅芜道:“傍晚会有十二花神乘画舫游湖,并放花灯祈福送愿, 给亡灵超度,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 帝尊要不换身衣裳, 允许蘅芜陪你一起。”
  芳心湖外人山人海, 白释被护着蹬上了画舫, 随行共有十二艘花船, 每艘花船上除了站有装扮成的十二花神外, 便是船夫和随行侍女小童, 除了蘅芜与他之外, 未曾看见一名仙门弟子。
  花船缓慢开始行驶, 蘅芜不知从何处捧了一大簇荷花接到了白释怀里,弯着眉眼道:“帝尊既来了,身上若不带些花,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荷花将开未开,每一片花瓣都是柔嫩的粉白色,层层叠叠向花蕊聚拢,触手细腻冰凉,宛如上好的瓷玉,白释没忍住,低头摆弄怀里的荷花。
  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有些爱不释手,再次抬头时,周围的景色却已经变了,河畔四周星星点点的人影与灯光消失,只留下一片无尽的漆黑,原本随行的十二艘花船也消失了,仅剩下白释所乘的这一艘。
  但花船并没有停下来,推开层层水波,继续向前行驶。
  “蘅芜。”白释唤了一声,没有听到蘅芜的回应,他怀抱住荷花,立在船头。
  水面上有墨蓝色幽火渐渐升起,追逐在花船四周。
  “帝尊。”很轻的一声低唤,像是中年男子又像是年迈的老人,声音很恭敬,甚至是有些虔诚。
  白释下意识不受控地捏紧了怀中荷花纤细的茎芉,这一个声音刚落下,紧接着就有另一个声音出现。
  “帝尊。”一样恭敬,但却带了些祈求,似哭似诉。
  “帝尊。”仍旧敬重,但隐约似有埋怨不甘。
  “帝尊。”哭嚎,绝望。
  “帝尊。”指责,失望。
  “帝尊。”咒骂,怨恨。
  “……”
  声音也越来越密,越来越多,都是帝尊,但每一声都像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喊出,喊时的面容,姿态每一个都清晰的恍如昨日。
  因转罪阵一事牵扯重大,无极门派弟子下往各派彻查,帝尊以探魂入梦之法查验各派长老宗主是否使用转罪阵,历时三百一十七天,共查出二百二十三名宗门长老弟子,经无极门协商修为尽废。
  二百二十三人中四十七人,因不堪此辱,知声名不负,含恨自.杀。
  七十三人无辜横死,不知所因。
  剩下一百零三人因病,因灾,因祸,在五十一年间陆续辞世。
  白释捏紧的双手,骨节寸寸泛白。
  “帝尊。”弟子跪地道:“阴山崔氏一族无根无据污蔑帝尊清誉,下令满门屠杀,共计一百一十七人。”
  白释手里的荷花已经被他攥断了,花朵跌落在船板上,花瓣四散开来,全身都被冷意侵覆,在一声声似哭似恨的帝尊里,他逃脱不开半分。
  “别叫了。”他近乎祈求,“别叫了。”
  “师祖。”有人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俯身过来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别听,别看,这是幻境,弟子带你出去。”
  花船不知道行到了那里,早已不是之前的岸口,有数以千计的莲花灯顺着湖水向花船漂来,苏译微皱了下眉,白释伸手上来将苏译遮住他眼睛的手拿开,呆愣地看着湖面上无数的莲花灯。
  莲花灯都是统一的样式,制作精美栩栩如生,花蕊中间点着蜡烛,映亮了整个湖面。
  河灯向花船漂来,花船缓缓驶向最近的岸口,岸边有人影,穿着统一的黑袍戴着兜帽,若不是驶进了,甚至在浓黑的夜色里看不清。
  蹲在岸口的黑袍人将手边最后一盏莲花灯推向湖水中央,花船也驶向了岸边,那黑袍人直起身来,垂手而立,脸上戴着一副鬼怪样式的傩戏面具,身形整个被宽大的黑袍包裹着,被夜风吹得扬起,看不出是胖是瘦,只是在这般场景下,显得极为诡异甚至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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