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释的右手还被苏译握着,他感觉到白释身体的紧绷与僵硬,手心里似乎都渗出了薄汗,但指尖的温度却越来越凉。
苏译用力攥紧了些,轻声唤,“师祖。”
他未曾见过白释这般模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但白释却松开了他的手,从花船上跨了下去。
黑袍人同样移步走了过来,在距白释半步的位置,屈膝半跪,以一个近乎虔诚的姿势抬起头凝视着白释的面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贫道三日前得神明托梦,知今日有真神降世,特携九转神教众弟子恭迎真神。”
白释攥紧在衣袖里的双手克制不住地微颤,面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如纸,他紧抿着唇,肉眼可见对这般姿态场景,显出抗拒甚至厌恶。
但他似是为了求证这句话的虚实,伸出双指隔着衣料触到了黑袍人的手腕,一触及离,低声斥喝,“荒唐!”
黑袍人并未受丝毫影响,他紧紧凝视着白释,即使隔着面具,苏译都感觉那个人似乎在面具下扬起了极为满意愉悦的笑容。
九转神教听说是刚刚兴盛起来的一个教派,但自创立到兴盛速度极快,短短三十年不到,教众便遍布仙门魔界各个地方,他们教派声称人生而有罪,唯有诚心向神明悔过,才能得到神明宽恕,福禄圆满,否则定会受神明惩戒,世世轮回,不得善终。
苏译抬步便挡在白释与黑袍人之间,“所以刚刚一切是你搞的鬼?”
黑袍人拍了拍宽袍,站了起来,他站在苏译面前,明明与苏译几乎同高,但气势与姿态与刚刚半跪着时完全不同,凛然在上似在俯视,“阁下若说的是这些河灯,确实是贫道为恭迎真神所放,但若说其他,贫道便不知了。”
苏译手心里蓄了灵力,未及使出,白释伸手过来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声音很轻,只吐出来一个单独的字音,“回。”
苏译实在担心白释,回握住他,侧身从黑袍人身边经过,走出很远,他都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他背上,无丝毫情绪,却也无法忽视。
一众玄玉宗弟子持剑在湖边寻人,看到白释出现,匆忙便迎上来,俯身行礼,“晚辈拜见帝尊,刚刚尊主回宗说帝尊突然消失,特派我们来寻。”
为首是为年轻男子,芝兰玉树之姿,模样甚为清俊,着一身银灰色长衫,玉冠束发,交手行礼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碧玉扳指,腰侧饰着芙蓉花香囊,“晚辈玄玉宗宗主祈言风,拜见帝尊。”
白释停顿了会儿,才问:“免礼,蘅芜可还好?”
祈言风侧身道:“劳帝尊挂心,尊主无碍,言风请帝尊移步玄玉宗。”
白释抬步要走,苏译却有些固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放心让白释离开,更何况是去玄玉宗。
祈言风的视线看过来,“不知在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公子甚为面熟,不知如何称呼?”
白释悄无声息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冷淡道:“刚刚偶遇,他和朋友走散了,便同行了一段。”
祈言风接道:“不知公子朋友是何装束?在下可以派弟子帮公子寻一寻人。”
苏译握紧了手心,回答祈言风,“不劳烦宗主,我们约了地方,若实在寻不到,老地方碰面就好。”
祈言风点头,“既如此,便罢了。”
苏译站在河畔,目送白释与一众玄玉宗弟子离开,明亮的月光与花灯映照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他站了半刻,便转身离开。
铁奕从黑暗中出现,急行两步上前传话,“蘅芜尊者回信了,说今晚在云间楼等候主子。”
*
身似客与云间楼虽然都由云纤凝掌控,但在外观上完全不同,若说身似客是妖塔,云间楼便是仙楼,巍巍高阁,耸立入云。除了汇聚天下奇珍异宝是最大的拍卖场所外,它最主要的生意是记载仙门魔界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大到仙魔之战,魔帝易位,门派创立,小到某位魔尊仙君有多少红颜知己,换了多少道侣情人,都有可能记录在册。
除这两项以外,它还搜集整理显世的神器,认谁为主,被谁所夺,详详细细,百年来,只要是云间楼飘出去的只言片语,便没有一毫之错。
但这些都是在内,在外,本质还是一所花楼。
点了熏香的宽殿内,苏译卷开珠帘走进去,蘅芜华丽的裙摆散开在地面上,她跪坐着乌发高髻间只斜插着一支珊瑚步摇,手执毛笔,将樱红的唇脂细细地描在面前和她一同跪坐的清秀少年唇上。
第55章 降唇
少年感觉到有人进来, 微微瑟缩了一下身体,便换来蘅芜很轻的一声责备,“别动, 他又不吃人,怕什么!”
她把最后一笔描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唉, 还是画歪了, 这唇脂的颜色太深了, 倒不衬你,再浅些才好看。”
苏译并没有出声打扰,撩袍自然地坐到案桌前,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细细品着,看她放下毛笔了,才不阴不阳地道:“尊者好雅兴。”
蘅芜用巾帕将沾染在指尖的唇脂擦干净,余光扫了苏译一眼, 浅笑道:“尊主敢一个人来见我,才是好胆量。”她微倾了一下身, 直白欣赏的目光落在了苏译的脸上, “尊主是对自己的样貌没有认知, 还是觉得蘅芜是什么守礼知节的仙门表率?”
苏译将茶杯推回到案桌上, 直视蘅芜的眼睛, “尊者都敢一个人在此等我了, 我有何一个人不敢来?”
蘅芜心情很好地, 轻笑出了声, “若说起来, 咱俩的名声还真是一样烂。”
苏译微皱眉,纠正道:“那是先廖生魔尊,不是我。”
蘅芜无所谓地摆了下手,坐到了苏译对面,“没什么区别,你承了廖生的魔尊位,他干的那些破事你也得一并认,大多数人只知道是廖生魔尊做的,可不会管到底是那个廖生。”
蘅芜抬眸见苏译不说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和他手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莞尔道:“这么久了……还不习惯?”
苏译默默把自己的杯子撤了回去,“毕竟不是什么夸赞人的好话,很难习惯,倒是尊者看起来很是习惯。”
蘅芜的视线从苏译细小的动作上收回,“毕竟他们说的是实情,本尊可不算被冤枉,风流多情,蓝颜知己遍布仙魔两族并非虚话。”
苏译不置可否,“没说完吧,玩弄感情,薄情寡恩,始乱终弃,尊者不能因为自己的仙门身份,就是风流多情,其实你的所作所为和前廖生的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并无太大差别。”
蘅芜略收了笑意,“尊主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尊始乱终弃了你呢?”
苏译眸色渐沉,直截了当问:“洞瑶呢?”
蘅芜坦然摇头,“这我真不知道,你没看出来,我也在躲他,你如果找到了,赶紧把他带回魔界,再这般纠缠下去,本尊若没了耐心,保不准会不会让他想回都没命回去。”
她突然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门外,继续道:“顺便也代本尊给他传句话,幻花谷三十五年囚禁,是本尊确实欠他,甘愿被囚,若我不愿,莫说囚禁三十五年,三十五天,三十五个时辰都不可能,如今恩怨已清,早已两不相欠。让他也认清自己如今的位置与身份,若因为儿女情长男欢女爱的闲事,扰了仙魔两族近百年的和平,本尊不介意帮他拔情根,断了所有念想。”
苏译握着瓷杯的手,近乎用力,“本尊还真是对尊者刮目相看。”
蘅芜闲闲地抿了一口茶,眉眼之间的神采媚惑浓丽至极,她说的随意自然,“情爱之事本该令人欢好愉悦,如果没有这样的意义,提早断了好,你说是不是?”
苏译松开手时,瓷杯已完全碎在了他的手里,他站起身,在这里连一刻似乎都待不下去了,“本尊不知!”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进来,苏译转身看过去,见洞瑶站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成拳。
“洞瑶。”苏译着急便唤了出来,不及他阻止,如蛇般的长鞭已经从洞瑶手心祭出向苏译身后甩了过去。
长鞭落在案桌上,白玉案桌应声断成了两半,但眨眼瞬须之间,房间里那还再有蘅芜的身影,洞瑶还欲继续追,被苏译侧身便挡住了,“够了洞瑶!还嫌闹得不够大吗?你现在就算把她追回来又能如何?听她把刚才的话再给你说一遍。”
洞瑶眼眶都是红的,“你别管我,我杀了她!”
苏译骤然出招,将他逼退了数步,“你确定,你能杀的了她吗?”
“我们两个还打不过她一个!”
苏译竭力劝道:“洞瑶你冷静一点,这里是锦官城——仙门的地界,不是魇都。”
原先房间里的少年,当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吓得缩成了一团,苏译对他抬了下下巴,道:“出去,让拿些酒进来。”
少年没有敢问要什么酒,甚至连多看苏译和洞瑶一眼都不敢,顺着墙角便跑了出去。
很快有侍女端了上好的仙露琼浆进来,又换了新的玉案。苏译按着洞瑶坐下,将酒壶和酒杯推到了他的手边,“我不管你与蘅芜之间有多深的恩或怨,今晚我陪你醉一场,明日你便返回魔界去向帝上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