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借着地形掩护, 或可夜袭。
可是, 这里是黑虎寨的地盘, 黑虎寨的人对地形更加熟悉,这也就意味着,夜袭的行动更加危险。
景谡无意隐瞒他,“闻闻, 我与叔父议定了, 今晚行动, 夜袭黑虎寨。”
“今晚吗?”段令闻的心骤然收紧。
他自然而然地以为, 大军刚刚会合, 人困马乏, 必然需要休整一夜,明日才会有所行动。
“嗯。”景谡轻轻颔首,他解释道:“我熟知黑虎寨的地形, 即便事有不成,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段令闻心有担忧,却又似乎难以说出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那……你要小心。”
时间紧迫, 景谡未再多言,他走到一旁,用火折子点燃了几盏烛火,跃动的暖光瞬间驱散了帐内的一角昏暗。他将烛台放在矮几上,轻声道:“光线暗,伤眼。你看书也不要看太久,累了便歇息,我很快回来。”
“嗯。”段令闻低低地应了一声。
帐外,已有人来催促,“公子!”
景谡又叮嘱了几句,旋即快步朝帐外离去。
可就在帐帘掀起到一半时,他的脚步顿住了,下一刻,他又去而复返。
“怎么了?”段令闻一怔。
景谡大步走近,手臂一伸将他揽入怀中,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段令闻的眉间。
“等我回来。”
景谡说完便松开手,转身离去。段令闻怔怔地站在原地,额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温度。
待他离去后,段令闻独坐帐中,却怎么也无法看下书中的文字。
夜幕低垂,山风渐急。
黑虎寨后山的斜径处,景谡率领的三十余人,在暗夜中,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岗哨,潜入寨中。
一切皆如景谡所料,黑虎寨主力被景巡的佯攻拖住,此时后方空虚。
景谡带人直扑主寨,混乱中,景谡一眼便锁定了那名身材魁梧的寨主——彭黑虎。
此时的彭黑虎他手持一柄厚重的鬼头刀,与几人缠斗在起来。
彭黑虎一身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几人围攻都无法从他手上讨得好处。
景谡眉头紧蹙,一声断喝:“彭黑虎!”
彭黑虎闻声回头,眼中顿时迸射出嗜血的凶光,“来得好!”
他咆哮着,双臂抡紧了鬼头刀,携着开山裂石之势,迎头便是一记猛劈。
景谡脚步一错,侧身躲开这一击,沉重的刀锋掠过他的臂膀。彭黑虎拧身再度劈来,速度之快令他不得不执剑相挡。
“铮”的一声,火星四溅,两人虎口处均是一麻。
霎时间,刀光剑影中缠斗在一起。
彭黑虎的招式大开大合,景谡则防守为主,以此来消耗彭黑虎的耐力。
“只会躲闪的鼠辈!”彭黑虎久攻不下,焦躁起来,只得怒吼一声,刀势却更显狂乱。他猛地一个横扫,意图逼退景谡。
景谡却似早已料到,非但不退,反而一个矮身疾进,几乎是贴着地面滑入彭黑虎刀势的侧方。他手腕反转,长剑由下而上,猛地在对方手臂处划开一道血口。
彭黑虎一个吃疼,鬼头刀险些脱手。剧痛之下,他凶性彻底爆发,动作更加迅疾、狠厉。
但景谡似乎熟知他的招式一般,在彭黑虎扑来的瞬间,便巧妙地转到了他的侧后方。就在这时,他的左腿猛地扫出,精准地踢在他受伤的手臂处。
遭此重击,彭黑虎的身躯踉跄了几下。
景谡转守为攻,专攻彭黑虎的手臂、关节、下盘等薄弱之处。彭黑虎身躯向前踉跄跪倒,他还想挣扎,可动作已经越来越慢。
直至剑刃抵在了他的后颈之上,让他所有的动作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邓桐所带了主力军已经冲了上来,将整个黑虎寨围了起来。
“你输了。”景谡沉声道:“念你一身本事,也是被这世道所迫,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呸!”彭黑虎啐了一口,他梗着脖子,怒骂道:“你们这帮狗杂碎,要杀便杀,老子等这一天很久了!”
景谡眉头微蹙,他大抵是猜出,彭黑虎是将他们当作了虞军。
黑虎寨的二当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着急道:“我们降,我们降!你放了我们大当家!”
看着寨中的惨象,彭黑虎仰天大笑,忽地话锋一转,“好……我降!”
然而,就在他假意俯身之际,一枚淬了毒的短匕从袖中滑出,反手直刺景谡腰腹。
所幸景谡并未放松警惕,侧身闪避的同时,手中剑锋从彭黑虎的手臂之间穿出,硬生生将短匕改了一个方向。
匕首就势刺中彭黑虎的腰侧,伤口不深,但很快,一丝黑血从匕刃渗了出来。
见状,旁边的二当家慌忙掏出一个瓷瓶,“大哥!快服解药!”
彭黑虎却将他一把推开,摇了摇头,他跪倒在地上,低头看向腰侧的伤口,竟露出一个惨然又解脱般的笑。
毒发作得很快,彭黑虎嘴角呕出一大口黑血,他强撑着抓住二当家的手,字字含血道:“二弟……听着!带……带着大伙儿活下去,怎么着……也得好好活下去。”
二当家急得双眼通红,“大哥!解药就在这儿!咱们降了就是,何必……”
“没用了……”彭黑虎打断了他,“这些年,咱们抢过贪官……也伤过无辜,这黑虎寨……早该散了……”
说完,他紧咬着牙关,不愿吞下解药,直至瞳孔开始涣散,渐渐没了气息。
黑虎寨一开始也是劫富济贫的,可随着世道越来越坏,人心不古,他们为了生计,也做过欺压良民之事。
可谁又曾想,十几年前的彭黑虎最痛恨的便是仗势欺人的恶霸。
十几年前的彭黑虎,还是那个刚从边军退役、满怀赤诚的彭铁柱。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倚仗权势、盘剥乡里的胥吏,和那些纵兵行凶、强征豪夺的兵痞。
许是祸未及己身,他仍想着,从北疆归乡后,好好孝顺爹娘,给妹妹置办份嫁妆,再娶一个媳妇,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然而,待他回到家后,父母被恶霸夺走了生计,被逼得用血书上状至衙门。可官商勾结,县老爷看上了他们家中才十五岁的妹妹,只稍微动一下手指,便有人将她强掳到县老爷的府中。
他的妹妹性子烈,抵死不从,被逼得投井自尽。他的爹娘伸冤不成,被那县老爷随便安了一个由头,便将人关入牢狱中,活活饿死。
即便后来的彭黑虎击鼓鸣冤,状纸递了无数,却石沉大海。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最终官逼民反!
这些事情,是上一世景谡剿抚黑虎寨后,从市井之中听到的流言。
彭黑虎,原也是一个苦命人。若说初始时劫掠贪官、对抗污吏,或许还能说尚存一丝血性。
可后来的黑虎寨已经是剑走偏锋,他们开始打家劫舍、掳掠商旅、欺压勒索无辜之人。他们反抗了不公的世道,可最终又造成了新的不公。
此时,邓桐走了过来,禀报道:“公子,寨中剩一百零三号人,已全部缴械投降。”
景谡收剑入鞘,吩咐道:“邓桐,将这些人分开看管,伤者予以救治;另外,清点寨中钱粮物资,登记造册;还有……”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猛地窜出,正是那悲愤交加的二当家。他夺过那把淬毒的短匕,双眼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景谡,嘶吼道:“狗贼!还我大哥命来!”
邓桐和近卫反应极快,立刻拔剑上前阻拦。
“陆文方!”景谡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话音落地,二当家的动作骤然僵住,刺出的短刃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望向景谡。
景谡继续道:“原荥阳人士,积善堂苏老爷家的账房先生,我说得可对?”
二当家,也就是陆文方,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他已埋藏多年,连山寨里都鲜有人知。
“你……你如何得知……”他声音干涩,不可置信。
景谡没回应这个问题,他继续道:“几年前,苏家被诬陷勾结叛军,满门抄没。你因不愿做假证构陷东家,被衙役打断右手,扔进大牢,苏府家产尽数被贪官侵吞。后来,你越狱逃出,才被迫落草,我说得可对?”
陆文方踉跄一步,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他鲜少与旁人说过。
景谡自然不能说,这些往事,这是陆文方亲口告诉他的。
这是上一世,景家军剿抚黑虎寨后,二当家陆文方也成了俘虏,后来便加入了义军。因他是曾是账房先生,心思缜密,又熟知钱粮运作,也算是帮了景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