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就这么躺了一小时,想事情想得脑袋疼,直到杜灵犀叫我下楼。
她的房间格局和楼上的客房差不多,客房里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还多了一架钢琴和一个玻璃柜,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手办,每一格的角上安装了葡萄干似的小灯泡,比商店还要隆重。
这间房和隔壁房间打通了,那个房间被她用作衣帽间,光是挂着的衣服就得上百件,更别说门口还堆了一座小山。除了衣服,鞋子和包也占据了不少空间,说是秀场后台都不为过。
快来帮我搭乐高。她拉着我在墙角坐下,那里散落着一部分乐高零件,另一部分已经搭出了个大概,是《哈利波特》里的霍格沃茨城堡。
窗台上摞着十来个乐高箱子,她说想集齐所有系列,所以回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们都买回来。
我一个人要拼好久,快帮我。她塞给我说明书。
墙角有一只高大的玩具熊,我舒舒服服靠在上面,捡起几个小零件在手里摩挲。
我对这种精细且需要耐心的事一点也不在行,帮她拼了几个之后就兴趣全无,躺在大熊的怀抱里观摩。
过了片刻叶丹青也来了,我们默契地对刚才的谈话只字未提。
昨晚厨房黑灯瞎火,现在我才看清,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真丝睡裙,完美地凸显了她的身材。只是胸口开得有点低,一条细细的项链垂在那里,她俯身拿零件的时候,我不得不移开视线。
她们两人进展神速,没一会就搭好了几座塔楼。我有些困,便倒在大熊身上打瞌睡,却又没法心安理得地闭紧眼睛。于是我眯着一条缝,恰好把叶丹青放在睫毛营造出的毛茸茸的视野里。
因为这两天的事,我对此人没有太多好感,但必须要承认,她真的很漂亮,本人也就比照片上美了一百多倍吧。无论照片加了多少重滤镜,修得多么精细,都比不上一个生动的人。
她有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还有两条似蹙非蹙的眉毛。她看杜灵犀时温柔如水,看我时却横眉冷对。
我欣赏着她,眼睛眯得有些累,睫毛不自觉动了动。她也许察觉到了,轻轻说:不要再装睡了。
我假装被她吵醒,揉揉干涩的眼睛,挤出一个大大的哈欠。杜灵犀嗤地一声笑出来,看看我们两人,说:叶老师真是明察秋毫。
叶老师?我问,不是叶子姐吗?
她现在是大学讲师,已经荣升为叶老师了。
客座而已,还是选修课。叶丹青头也不抬。
我扁扁嘴,跟杜灵犀一样说:叶老师。
我觉得这个称呼不错,如果称呼她全名,我们之间会有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但又不能叫得太亲密,叫老师刚刚好。
厉害啊,叶老师。我实践了一下。
叶丹青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在她们拼乐高的同时,我上网搜索了叶丹青的名字。最热门的那条消息是她在学校上课时的照片,还是那件白衬衫,胸口一个黄色的点,不细看会当成海绵宝宝。
她上课时的样子又和杂志封面不同,鼻梁上那副眼镜为她增添了几分知性美,身后的ppt上全是英文单词。
评论区有上千条留言,如果能发语音想必都是尖叫。有学生现身说法,说叶老师讲得特别棒,需要提前两小时去占座,教室爆满,大家都坐在台阶上听课。
叶丹青去大学讲课是能服众的,靠的不仅是商业上的辉煌成就,还有她耀眼的学历。
从初中开始,叶丹青接受的就是英国的精英教育,那些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和她一起上课的都是政客、商业大亨和明星的孩子。
后来叶丹青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牛津大学的王牌专业ppe,接着又攻读经济学博士。28岁的时候,她空降到布兰森集团担任亚洲区的总裁,短短两年就让营收翻了一翻。
这样遥远又虚幻的人物,如今居然就坐在我的面前。那些被名气、金钱、权力打磨得完美而虚假的面具现在都摘了下来。可能是托了杜灵犀的福,我才能发现,哦,原来叶丹青也是个人啊。
我放下手机,捏起一粒乐高发呆。这两天的变故让我的生活逐步分崩离析,我只能时常提醒自己这是现实生活,不是幻想。
今早醒来时,我足足花了两分钟判断自己身在何处。洁白的蚊帐垂在床沿,世界被切割成细小的像素,朦朦胧胧的。我拉开窗帘,看到了一只孔雀。
我需要这个叶丹青指着说明书上一个灰色的零件说。
我目光茫然,她对我重复了一遍。我终于聚焦到她身上,用眼神询问她什么意思。
在你手里。她无奈地努努下巴。
我把手里的零件放进她掌心,感到那里传来一股暖意。她接过去又低下头,认真地把零件拼在快要完成的城堡上。
不针对我的时候,叶丹青还是很可爱的。但刚才她其实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她是不是压根不记得我叫什么?不可能,一小时前还给她看过身份证,或许她也没想好怎么称呼我吧。
我陪着她们直到城堡全部完成。杜灵犀开心地拍拍手,挑各种不同的角度拍照,没一会它们就出现在朋友圈里,配文是感谢两个大朋友的帮助。
记得给我点赞。去睡觉前她对我说。
我和叶丹青一起上楼,走路时她睡衣的裙摆轻轻摇曳,仿佛遵循着某种旋律。我们几乎同时打开房门。
早点休息。她又这么说,但没等我应答,就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我发现杂志还放在床上,便又想起她来找我谈话。她在监视我吗?床底下会不会有人?我真的撩起了床单,不过床下什么也没有,没有人,也没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第5章
致电货车司机前,我先给霍展旗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两天下来一无所获。他让我不要着急,凡事都有个过程。
而且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权当去散心了,到处玩一玩吧。他说。
我到上海来的确不单为了调查外婆的事,那只是个契机。这半年来,我的心情和加多了水的面团一样糟。
一方面是工作上遇到很多挫折,另一方面,过年来了一帮外地亲戚,听说我没有固定工作,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是单身狗一个,就轮番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偏偏家里人也来帮腔。
我真冤,在霍展旗的烧烤店帮忙烤串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到头来却还数落我。
我给远在杭州的爸妈打电话诉苦,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那边开了个食品厂,后来便定居在那,而我选择留在老家和外婆外公一起生活。
如今我爸妈是分居状态,用我妈的话说,虽然分居了但还是朋友加合作伙伴。
听完我的遭遇他们不仅没表示同情,还说我确实没工作,不如去食品厂当会计,那边正好有个空缺。
放下电话,我感到自己的世界真像个莫比乌斯环。
就在那时,我在外婆留下的一个电话本里找到了写着地址的字条,霍展旗依稀记得那是她在上海出事的地方。
关于那场事故,家里人没什么看法。外婆说去找熟人,那就相信她;司机说天太暗没看清,那就相信他;警察说是纯粹的交通事故,那就相信他。
可我不信,如果是单纯的旅行,怎么不叫家人陪她?又为什么去一个郊野的水泥厂?还有那两次失窃,现金明明就在抽屉里,小偷却分文未取,他在找什么呢?
外婆的遗物是我和霍展旗一起整理的,除了借书卡和地址条,里面几乎没有和上海有关的东西,她显然隐瞒了什么。
我把自己的猜测对霍展旗讲了,他说他也有类似的感觉,家里人可能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但是谁都没有说,这样就不必追究。
为什么不追究?
追究起来没有完,而且很麻烦。他无奈,姥姥年纪大了,但别人的生活还得继续。
因为他说的这些话,我气得骂了他一顿。但冷静下来想想,他说的也对,生活还得继续,谁有那份心力去追查呢?如果背后的真相丑陋不堪,又有谁能承受真相带来的痛苦?
我动身前,霍展旗对我说:你太倔了,迟早吃亏。
但他说他会帮我,他的帮指的是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生活也得继续,烧烤店正是生意繁忙的时候。
缺钱了跟我说,不收你利息。他开车送我到机场。
滚。撂下这个字,我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结束了与他的通话,我开始思考如何跟那个司机沟通。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故意撞人的肇事者。
既然假定了他是嫌疑人,我最好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上次和水泥厂保安打交道时用的借口不错,我依然可以假装《交通晚报》的记者,想做一期货车安全注意事项,需要采访几位货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