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杜灵犀说她知道,叶丹青提了一嘴,还叫她最近老实在家待着。说着,杜灵犀撇撇嘴,不太情愿的样子。
我问她,为什么不让车送你到门口,你非要走一段路。你猜她怎么回答的?杜灵犀饶有趣味地问我。
我摇头。
她说,因为昨晚有月亮。杜灵犀捂着嘴笑,她的办公室看不到,她想在月光里走走。
这一周晚上都有些阴,只有昨夜晴朗。
很好笑吧。杜灵犀趴倒在我身边。
我抿抿嘴,一块云从树梢后飘来。
她可能很累吧。我的声音像云一样柔软。
杜灵犀听了渐渐收敛笑容,说:是,她真的很累。
我们就这样躺着,云掉进水池,又爬出来从我们头顶掠过。肖燃游完一千五百米,从池子里拎出一串被阳光刺透的水珠,扔在我们脸上。
别睡着了。她也不擦,走过来让杜灵犀给她拍照片,说待会发到网上。
我知趣地躲到门口,珊迪过来和我一起站着,看肖燃在院子的各种地方摆pose。比起拍杂志封面,她现在要随意得多,不怎么用力就能产出慵懒、自在的美感,而这样的美之中又蕴含着向外突围的力量。
我决定不计前嫌,让她做我下一本小说主角形象上的原型。
我靠着门坐下,珊迪见状立刻凑过脑袋趴在我的腿上,像一块暖烘烘的垫子。云已经全部飘到北边,一条明暗的交界线划开头顶的天空。
肖燃还在拍照,她坐在椅子上、蹲在花丛里、靠在栏杆上、和草坪上的孔雀对望。杜灵犀一边调整角度,一边喊着再来一张。太阳变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牢固地粘在她的头顶。
我期待着大门打开。但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院门像安装了看不见的反弹网,我们的声音被一一弹回来,落在水池里花圃中。整栋房子蹲在北边的阴云里,米色外墙蒙上一层阴翳,像一颗用久了的臼齿。
我开始想念一些人,我以为是外婆、是霍展旗、是丁辰,但都不是,不是具体的人,只是个能让我摆脱此刻寂寞的虚影。
我起身返回房间,房间一半沐浴在下午最后的阳光里,一半被阴暗的光线占领。我躺到床上拉上蚊帐,将世界隔绝在外。
晚上吃过饭肖燃就回去了,吃饭时我没有下楼,我还不饿。杜灵犀钻回房间做衣服,屋里空荡荡的。
我下楼倒水,在走廊游荡了几圈,受不了那里昏暗的光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社交软件上没人找我,没有任何新消息。外婆去世后,很少有人主动给我打电话和发信息了。
才八点钟,夜长得过了头,我趴在枕头上草草翻了几页书。书里夹着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写着昨天打听到的司机的地址。我把它对着灯,照出一团一团勾连的纸浆。
一整夜都没有声音,门没有开过,人没有动过,狗也没有叫过。早上醒来后,我决定今天就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第13章
我按照老钱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个距离市区稍远的地方,在地铁线的倒数第二站。
刘衡的住处在一个老小区,上世纪盖的五六层高的楼房,窗外伸出许多晾衣杆,悬挂着花花绿绿的床单和衣服,像无数迎风招展的旗帜。
这一带位置虽偏,却依然热闹。小区门口开着各式餐馆超市,从地铁站出来我还路过一个大型农贸市场,血腥味混合着腌菜的臭味飘了整条街,路边的下水道口被油水浇出一层晶莹的包浆。
我穿着最平常的白色t恤、黑色裤子,还带了一顶牛仔的鸭舌帽,街上有很多和我打扮相似的人。
进小区需要钥匙,我只好等在门口,跟在几个卖菜的大妈身后进去,对着楼房上的号码找了一阵,才锁定一栋有五个单元的住宅楼。
刘衡住在中间单元的一楼,那个唯一不带栅栏的窗户就是他家阳台。尽管周围邻居都换上了更保暖也更牢固的塑钢窗,但刘衡家依然是简陋的老式窗户。
我远远看了一眼,窗户开着,里面站着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但我不确定那是否就是我要找的货车司机刘衡。
老钱的话言犹在耳,他说此人绝非善类,叫我小心行事。不过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了问个清楚,我有预感,就算当面问他,他仍旧会搬出那套说辞。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个人是否还在,他到底长什么样。长久以来他在我心中只是一个假想敌,而马上,他就会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形象。
我拨通了刘衡的固定电话号码,并朝他家走去。相邻的楼道散发出浓浓的土腥味,楼门前的空地上堆了半人高的土堆,里面混着一些植物干枯的根茎。
走过这个土堆,就是刘衡家的楼道。我放慢脚步,心脏剧烈地跳起来。世界就像被人捂住了嘴巴,所有声音近乎消失,只剩一阵固话铃声悠悠地飘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
我走到刘衡家的窗户外面,从阳台上飘出一阵放久了的豆瓣酱的味道。那个人就站在离我只有几寸的地方,光着膀子,一条粗金项链挂在晒红的脖子上。
电话铃声从他身后传来,来自房间深处,一种陈旧得几乎要消失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接,刘衡不为所动,就让灼人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
从帽檐下,我看到他夹着烟的手放了下来,烟雾替他探寻一般从纱窗蔓延出来,盖住了原本的咸味。我屏住呼吸。
电话还在响,和手机里的回铃音叠在一起,在房间内外遥相呼应。我的头侧过几寸,稍稍抬起来。
我看到了一张充满怀疑的脸、一双饿狼般凶狠的眼睛,还有
我的心脏好像被人用刀狠狠捅了一下。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走过这栋楼后我按掉电话。回头看时,阳台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我拔腿就跑,几秒种后听到远远传来楼道门关闭的声响。
我飞快地绕过几栋楼,撞开几辆自行车,等不及开门,直接从车道上的栏杆下钻了出去。
我不确定刘衡有没有追我,街上人太多了。星期日大家都出门购物,我不得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踩在市场油腻腻的地砖上,打着滑跑进最近的地铁口。
车站人少,我把背包扔进安检的机器,只露出一点带子时就一把扯它出来,逃命一样进了站。去往市中心的地铁正在关门,我从缝里钻进去,车门擦着我的头发关上。
车里开了很大的空调,我整个人像被水洗过,冷汗不停地冒。刘衡的眼睛仿佛被人贴在了车窗上、扶手上、车门上,所有地方都被他凶残的目光盯住了。
我抖得厉害,蹲在车厢角落从包里掏手机。手不听我使唤,翻了半天才找到,拿出来时它却从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车厢里有人看我,我捡起手机,别过头,给杜灵犀打电话。我问她叶丹青在哪,我要马上见她。
她听我的口气很急,也没敢多问,说她问一问告诉我。两分钟后,我收到了一个定位,她说叶丹青会在车里等我。
半小时后,我走出地铁站,迎接我的是市中心的汹涌人潮。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像在阴间逛了一圈,回到人间后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一个居民区的街边,我看到了那辆淡蓝色的吉普。我跑过去开车门,门上着锁,我心急如焚,只是一个劲地拉。
叶丹青坐在驾驶座上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车门啪地一声响,我如同得到了赦免,拉开门坐到副驾的位置上。
你你没事吧?叶丹青担忧地问我。
我还在发抖,肌肉完全不受控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等我一下。见我这样,叶丹青忽然打开车门要走。
我心里一惊,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叫道:叶老师!
她被我吓了一跳,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不礼貌,立刻放开了她。
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她轻轻拍了拍我,随后下车走进街边的便利店。
我独自坐在车上,阳光从前玻璃灌注进来,落在我脏兮兮的手上,上面是铁锈和汗液的混合。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来回回擦了三四遍,身上掉满卷曲的纸屑。我用手指把它们一一捏起,包在废纸中,团一团扔进背包。
叶丹青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把茶递给我,又从口袋拿出一块糖放在我的掌心。
淡淡的茶香像一针镇定剂,缓解了我的紧张。我喝了一口,它就是便利店常卖的最普通的红茶包,此刻却犹如甘霖。
好点了吗?叶丹青问。
我点点头,脑筋逐步恢复。
绑架你的人和绑架小杜的人是同一个。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