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个你告诉过我了。
他叫刘衡,是一个货车司机。我对她讲了货运公司的名字。
叶丹青的眉毛条件反射似的皱了起来,眉心挤出川字浅纹。
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有点私仇。我这样说,他以前犯过一些事。
私仇她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左耳下面有一条伤疤。说这句话的时候,刘衡那张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打了个冷颤,茶水这么一晃,泼出一片在腿上,烫得我抽了几口气。
叶丹青俯过身来,打开我前面的储物箱拿出一包纸,抽了几张盖在我的腿上。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淡,混合在茶香中。
你看到他了?等我擦掉身上的茶水,叶丹青问我。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说:我今天去找他了。
叶丹青的脸上划过一阵错愕:你去找他?
我点点头,以为她要问我怎么知道他住在哪,没想到她却严肃地对我说:这太危险了!方柠!
我想那时我一定有点呆,过了一会才说:你不想知道他住在哪吗?
那个一会再说。叶丹青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这样你会有危险?这太冒险了!
今天看到他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绑架犯。我只是只是去找另一个人,我以为是个普通的司机。
叶丹青恼火地捋了捋头发,说:方柠,不许再去找他!
我的指甲在茶杯上轻轻地划,划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细小的响声。
方柠!
她突然靠近了,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扭过去强行面对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不许再去找他!听到没有?
好。我听到自己小声回答。
叶丹青松了一口气,她放开我,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他住在哪?她终于问到这个问题。
我告诉了她。之后车里就沉默下去,我们各怀心事坐在一起。太阳开始移位,她放下遮阳板。
灵犀的爸妈明天就回来了。她说,你不方便住在她家了。
我哦了一声。
你搬到别的地方住吧,我可以出钱。她说。
不用了,我有个朋友在上海,我住她那就行。
你朋友那里安全吗?
我转过头看她,她的眉头微微吊起,眉梢画得极淡,若有若无。见我不答,她对我使个眼色,算再次提问。
安全吧,那个人应该不记得我的样子,我今天带了帽子。而且他应该不知道我是谁。
叶丹青点点头,启动了车子。她先送我回杜灵犀家收拾行李,再送我到丁辰家。
要告别这个住了两周的房间,我还有点舍不得,毕竟人生有几次一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孔雀呢?
事出紧急,我联系了丁辰。她和朋友正在外逍遥,听说我来开心地大叫,告诉了我房子的地址和开门密码。
杜灵犀知道我要走了依依不舍,一直跟着车送我到社区门口,说衣服做好了会寄给我,她一时半会还是没法出门。
叶丹青载着我离开了这片安静得没有人气儿的街区,一头扎入市井生活,在停满了车的老小区院子里七拐八拐,总算找了个空位停在丁辰家楼下。
不顾我的推辞,她坚持把我送到门口。今天她穿着一身休闲装,走路声音很轻,我们的脚步声重重叠叠,夹着行李箱滚轮的碰撞,在三楼停下来。
注意安全。她对我说。
我说好,你也是。
她又让我拿出手机,记下她的电话号码,有事情随时给她打电话。
还有,别去找那个人。她补充。
我笑了,问她我是不听劝的人吗?她也笑了,说谁知道呢。说完,她走下楼去,等她下到两层之间的平台上,我叫住她。
叶老师,谢谢。
她对我说不客气,然后迈着轻灵的步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打开丁辰家的门,这是三户合租房,但每个房间都有独卫和厨房。我找到她的房间,放下箱子后火速跑到窗边,看到那辆吉普车已经驶出了小区大门。
我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
虽没有晚高峰,但路窄人多照旧拥堵,它花了几分钟才汇入门口的车流。八分钟后,它出现在对面的马路上等红灯,那个红灯过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它的身影了。
我点开通讯录,复制了叶丹青的号码到微信里搜索,上面弹出一个联系人,昵称叫孤舟一叶,头像是全白的图片,没有朋友圈入口。
我退出界面,返回通讯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删掉了叶丹青的联系方式。
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第14章
我不是个常做噩梦的人,除非事出有因。
自从见过了刘衡的脸,我睡觉时总蜷成一团,最好还得抱着被子,以免他的脸突然出现在梦中时,我一激动滚下床去。
见识过那张脸,我才明白老钱那番话。他说这些人都是亡命徒,刀尖钉板上滚过的。
只消看刘衡一眼我便知道,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他拥有绝对的压制力量。即使我胆子再大,在这种力量面前,我的胆也会变成玻璃胆。
前几次脱身都很巧,占了天时地利,他的目标也不是我。如果叫我和他真刀真枪地面对面,他弄死我恐怕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我总在清晨惊醒,光影的浮标摆荡在晨昏之交,屋子里的一切都朦胧不堪。
我听到丁辰微微的呼吸声,她侧趴在床的那边睡得正香,两小时后就会被闹钟折磨醒,开启心力交瘁的一天。
冷汗浸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我下床喝水,将窗帘掀开一条缝,注视下面的动静。
一些老人已经起床晨练,小区外的马路上偶尔驶过一些车辆,世界尚未吵闹起来。过不了多久,窗外的杂音就会越来越大,组成嘈杂的交响曲。
这是我在丁辰家的第三天,有时我还会恍惚一下,以为窗帘外是杜灵犀家的院子和草坪,能看到闲庭信步的孔雀和翘着尾巴的珊迪。
但此刻楼下是垃圾回收站,三包垃圾错过了规定的时间,只能堆在垃圾站门前,被小区里的野猫咬出口子,几块骨头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我住进来的那天,丁辰很晚才回来,一开门就扑过来抱我,把我撞飞到桌角,磕得尾巴骨疼。
毕业后我们只见过两次,都是丁辰去深圳找我。上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我还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时候,两个人交流受气经验,抱头痛哭。
三年不见她没什么变化,就是头发染得焦黄,发梢分叉厉害,摸起来如同枯草。脸色在黄头发的映衬下像墙皮一样发灰,两个黑眼圈比之前明显了,怎么看都像睡眠不足。
上班那几年我也差不多,我们这行加班不少,半夜被叫起来更是家常便饭。我问她是不是经常加班,她说早就习惯了,哪像你,这么逍遥。
聊着聊着,我们自然就聊到我怎么会到上海,还来得这么急。我没告诉她,其实我已经在杜灵犀家住了半个月,只说来这边办点事,应该也不会待太久。
丁辰没有问是什么事,只说需要帮助尽管开口,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地方够大。
她的房间的确不小,应该是这三户里最大的一间,租金相对来说也不便宜,一个月要四千多。幸好她工资不低,老板很大方,经常发奖金,不然她也不能被部门领导欺负这么久还不离职。
说起同事,丁辰的怨念可就大了,让我感到她死后还会化为厉鬼,绕着办公大楼寻仇。如果我不劝她睡觉,她能一口气讲到半夜两点。
好在她入睡很快,我还在辗转反侧强迫自己想点开心事的时候,她轻轻的鼾声已经响起了。
喝完水我重新回到床上。汗消了,被窝又变得暖和干燥。但也睡不了多久,过一会丁辰的闹钟一响,我还是会醒。
她总是一口气订四五个闹钟,最后一个闹钟才起,这样会觉得自己赚到了。大学时我那三个倒霉舍友也如法炮制,每个有课的早晨,至少有十个闹钟轮番打击耳膜。
起床后丁辰先在床上坐一会,给自己打打气才有力量从床上下去,用冰凉的水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有几次我中途醒来看她还没走,正对着镜子化妆,我惊讶地问,你上班还化妆啊?她说以前也不化的,后来被领导批评了,说这么高级的公司,应该以最好的形象来工作,不能给公司抹黑。
狗屁!我骂了一句,你们领导谁啊?我去批评批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