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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们前面那一桌,丁辰说都是搞市场的,因为今天有客户,所以打扮得格外夸张,像在参加某个名流举办的酒会。香水混在一起,变成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
  我问丁辰,叶丹青什么时候来?她看了看时间,说快了,晚宴七点开始,一般客户都在七点半左右到达,在那之前叶丹青一定会到。
  现在六点五十分。
  我必须找到叶丹青,告诉她我看到了刘衡。他或许已经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我有预感,他们今天一定有行动。
  我一直望着大门的方向,宾客源源不断地从那进来,屋子里充满交织成片的说话声。叶丹青还没有来,丁辰的领导倒先来了。
  他刚出现在门口,我就凭直觉断定他是。果然,他与人寒暄了片刻,就朝我们的方向走来了。
  这位是
  他的声音先于他的尖头皮鞋和古龙水味到达。丁辰站起来,将我介绍给他,他扫了我一眼,语调低沉地对我说了个你好,似乎觉得我不是个很能拿得出手的客人。
  他三十五岁上下,为了宴会精心做了造型,每根头发丝都被发胶固定,叫他的头看上去大了一圈。
  今晚他没有穿格纹西装,而是一套老气横秋的灰色呢子西装,胸前的口袋里还煞有介事地别着一块绣花手帕。
  他的座位与我隔着三个人,入座后他身上的气味还是源源不断地飘过来,剂量比厕所的空气清新剂还要大,我只能不停地喝茶,用茶香杀死古龙水。
  叶丹青在七点整准时出现在门口,那时我正在用一张纸巾叠纸鹤,周围的欢呼声告诉我她来了。
  我回过头去,在开始的几秒钟里并没有认出她来,只看到一个身穿蓝色礼服的女人款款走进大厅。
  她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形成了鲜明反差,脖子里的钻石项链比窗外所有的灯火加起来还要闪亮。
  如果她无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想不出世界上还有谁能做到。
  她微笑着对所有和她打招呼的同事点头致意,无数手机对着她按下快门,交谈变为私语,大厅里的时间仿佛被人拨慢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肖燃,那套挺括的白色西装也就在她身上才能大放光彩。
  此刻的她们根本无法令我联系到在杜灵犀家认识的两个人,在聚光灯下、众人的目光中,她们像两根被拧得刚刚好的琴弦。
  叶丹青和肖燃如我所料,坐在了靠窗那排正中间的位置,和她们同桌的还有几个三四十岁的男女。
  但现在我没办法单独找叶丹青说话,不断有人走过去和她攀谈喝酒,不认识她的也趁此机会结交,屋里又恢复了几分钟前的嘈杂。
  我盘算着什么时机出现最合适,纸巾被我的手汗濡湿,软塌塌地缩成一团,看不出一点鹤的雏形。
  叶丹青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丁辰的领导路易也端着酒杯过去,从几人中间挤到她面前。
  无论什么人和叶丹青说话,她的态度都春风化雨,绝不带一点冷淡。如果是我呢?我想,如果她面前的是我会怎样?
  很快我的遐想就被另一阵欢呼声打断,一个浓眉大眼的外国女人走了进来,叶丹青急忙甩开身边的人到门口迎接。
  丁辰告诉我,那个老外就是他们新挖过来的设计师。小道消息称,她本来打算去纽约的分公司,但叶丹青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让她同意来上海。
  据说纽约那边恼羞成怒,这一周狂发邮件,措辞毫不客气,指责叶丹青用了不正当的竞争手段。
  纽约那边好像是叶总的哥哥在管,但她哥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哪能管好。丁辰跟我八卦,这个设计师,是南美洲的原住民,市场部那帮人说叶总找了很多中间人才联系上的。
  服务生递给叶丹青一支话筒,她笑着用英文说:让我们欢迎薇拉!
  大厅里掌声雷动,人们都在欢呼。叶丹青携起薇拉的手,带她走向中央的桌子。路过路易时,他抓住那三秒机会,飞快地对薇拉说了一句欢迎。
  她们坐下没多久,晚宴就正式开始。一个穿黑西装的高个男人从市场部那桌站起来接过话筒,叫大家安静。
  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参加布兰森集团的春季晚宴他声如洪钟,上来先客套一番,而后就是表达对尊贵客人的欢迎。
  他说完后才是叶丹青讲话,说的内容类似,不过更冠冕堂皇一些。还说公司今年效益很好,感谢大家的努力。
  她的声音被麦克风扬得有些失真,原本三角形的声音变得更加锐利了。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服务生端来热乎乎的烤面包。我中午本来吃得就少,这会正饿,赶紧拿了一个垫垫肚子,引来路易的侧目。
  菜一个接一个上来,先是飘着干冰的冷盘,精致到每个菜都经过了形象包装,夹菜的人也不敢弄乱,只好有规律地夹。一圈转下来,菜品依然保持着残缺的美感。
  服务生为我们倒酒,细长的高脚杯变成了冒着气泡的淡黄色。我举起来闻了闻,是带着果味的酸。我没怎么喝过香槟,以前只喝啤酒和干红,后来在杜灵犀家喝过一些威士忌。
  酒很凉,口感偏涩,习惯了倒也不错。我喝酒时,叶丹青也在喝酒。酒杯在她手里纯是社交工具,酒的刻度是她生意的尺子,跟谁喝、喝多少都要经过仔细裁量。
  她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可以一边和薇拉谈笑风生,一边回应其他客户,为每位客人量身定制专属分身。坐在那里的不再是我认识的淡漠邻居,而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精明商人。
  冷盘快吃完时,热菜终于来了。我让出一点位置,硕大的盘子从头顶一一划过,载着满汉全席落在面前的转盘上。我刚想动筷,丁辰却拽住我的袖子说稍等。
  那我来说几句。路易端起酒杯。
  我皱起眉头,偷偷趴到丁辰耳边问:你们不是外企吗?
  丁辰说:路易这个人就这样啦,去年年会他讲了十五分钟才让我们吃,老板都没他话多。
  今天看在同事的朋友们的面子上,路易显然有所收敛,提着酒杯只说了简短的几句话,最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却不知谁起了个头,说我来敬路易一杯,感谢他的关心和照顾。于是,几个稍稍年长的同事轮流举杯,对路易说了些感谢的话,像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丁辰显而易见地紧张,她不安地挪挪身子,从椅背上直起来。
  没想到还有敬酒这一套。酒里真的是尊重吗?不过是讨好与顺从。除了能让上位者沾沾自喜,回味权力带来的虚假地位外,还有什么作用?
  工作第一年我年少无知,跟在别人后面混了一口,对领导说了几句违心的祝福。第二年,我在敬酒环节开始前就找借口溜走。第三年,也就是辞职前夕,我把酒泼在了领导脸上。我对她说,你不是想喝吗?那就喝个够。
  尽管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辞职远离,别无他法。丁辰始终抿着嘴巴,手指搓着酒杯底座。我靠过去,轻声问她:你要敬酒吗?
  丁辰没看我,只盯着面前的鱼头。这鱼眼珠饱满、嘴巴微张,充满怨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果我看到她对路易唯唯诺诺,我会倍感屈辱,像丛林里的羚羊不得不向老虎上贡。可我毕竟不能替她力挽狂澜,让人难堪。
  很快就要到丁辰了,我撕着餐巾纸,和她一样如坐针毡地等待那一刻的来临。恰在这时,叶丹青和肖燃一起离开了座位,结伴走出大厅。
  我只得飞快地在丁辰耳边说我出去一趟,然后穿过大门,跟上她们的脚步。
  第19章
  穿过大门是两条很长的走廊,它们像两条架在楼顶的超长集装箱。走廊尽头伸出了大楼的楼体,悬空在79层上。超出的部分用双层玻璃包住,站在里面就如漂浮在离地四百米的空中。
  几个人站在那里打电话、看夜景,叶丹青穿过这两条走廊时,那边传来几声叶总。我跟在叶丹青和肖燃身后,来到第三条走廊。第三条走廊上还有一扇门,通往第四条走廊。这地方简直像个华丽的迷宫。
  叶丹青和肖燃小声说着话,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她们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待她们在走廊中间的位置右拐时,我发现那是卫生间。
  我悄悄地走过去,站在一扇高大的玄色玻璃门前,门上的把手是一根粗重的铁条。门板不厚也不隔音,我听到里面传来水龙头的声音。几秒钟后水声消失,肖燃的声音浮出水面。
  他明显就是在为难你。
  我当然知道。
  那还跟他喝那么多。
  他是老客户
  这句话说完,里面安静下来。我握住把手,用力拉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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