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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想到了柴荣。
  只要你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就把这个给你。那人拿着玉扳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上面的光点也跟着晃,像一枚闪亮的金币。不,这东西可比金币值钱。
  柴天的枪放下去一点,食指离开了扳机。
  老兄别不识相,拿着钱去过好日子吧。那个人在笑,从他的笑里柴天仿佛看到了一种幸福的生活。
  他放下了枪,伸手接过了玉扳指。
  那个男人冲他笑了,柴天忽略掉那笑容里的讽刺和轻蔑。那两人骑上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柴天的手变得无力,那杆随他征战多时的枪、那杆打死过野猪野狼熊瞎子的枪,像绑了十几只沙袋,连抬起来都费劲。
  他收起扳指,骑马回到了赛罕村,对查苏摇摇头,说已经人去楼空。
  查苏在赛罕村住了将近一个月,每一天她都上山去寻找图古勒和其他村人,又把额吉村周围的地都挖开,说要找塔娜和乌兰的尸体。最后,她还找来了警察。
  听说她在警察那里发疯,又哭又闹,警察被烦得不行,才同意陪她走一趟。然而警察没有找到她口中的古墓,只推断是山上野兽来袭,叼走了村里人,以此草草结案。
  那件事之后,查苏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逢人就说一伙盗墓贼杀掉了额吉村的人,还抢走了她的孩子。
  雪越下越大,柴天和阿茹娜怕她在山上出事,就托人联系到刘国富。刘国富从外地赶回来,把查苏接回了城里。
  人们都说查苏疯了,因为野兽叼走了她的哥哥和孩子,她一时难以接受,自己臆想出了盗墓贼。毕竟猎民们从来没在山上遇到过古墓,连一个铜板都没见过。
  那个年代疯了的女人很多,大家觉得她们疯了,她们就是疯了。一传十十传百,她就真的疯了。
  回城里之后,查苏一直病恹恹的,和刘国富也常常闹矛盾。直到1967年,刘国富的母亲来了,两人的关系才渐渐缓和,开始计划再要孩子。
  你大姨出生之后,我的愧疚心理才有所缓解。可是我真的六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啊!柴爷爷痛哭流涕。
  那枚玉扳指他第二年春天就拿去卖了,柴荣也得以做了唇腭裂手术,恢复得和常人没两样。剩下的钱,柴天想给查苏,可查苏没要,他就一把火把钱烧掉了。
  我对不起查苏!她总找我帮忙,可是我不能说每次看到她的眼神我都受不了,总想起那两个千刀万剐的盗墓贼。但是我没办法,我没钱啊!我穷啊!我需要钱!
  柴爷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他扑通一声,给我和霍展旗跪了下来。
  我对不起查苏!对不起你家人!对不起琪琪格!我对不起你们!
  他弯下腰,咚咚嗑起头。我们三人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他额头上红红的一圈,沾着几粒土。
  柴爷爷,别。霍展旗说,姥姥不会怪你的。
  柴爷爷抽泣着坐在椅子上,喘气声听着有点杂音。叶丹青轻拍他的胸口,我和霍展旗给他擦眼泪。
  他伸手挡开我们,眼睛神气不在,他看着我说道:小卓兰,我真的我六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那年之后我每次上山都会找墓,想找到图古勒的尸体来赎罪。可是老天他不给我这个机会,最后还是你发现的。这是它在惩罚我,我活该!
  我和霍展旗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
  柴爷爷接着说:我天天做噩梦啊,我梦到那俩人变成厉鬼来索我的命,梦到琪琪格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查苏活着的时候,我每天都想告诉她,让自己舒坦一点。但是我我不想被人家瞧不起
  说着说着他又哭起来。
  我对不起查苏!我对不起她!
  我们劝了半天,可算把柴爷爷劝住了。他哭得累极,霍展旗扶他去卧室躺着,没一会他就睡着了。
  霍展旗喝了酒也有点晕,也倒在小床上睡了。我和叶丹青走出房门,外面空气清新,不混酒气。天色向晚,一切都有点困倦。倦鸟、倦天、倦人。
  我往后院的泥地里走,山区湿润,土也带着新鲜的腥味。我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呕吐。酸涩难闻的气味混合在土腥味中,我边吐边流眼泪,泪水跟着一起掉进土里。
  查苏,这就是你的人生吗?
  第56章
  我铲了几把土盖住呕吐物,头没那么晕了,至少能看清嫩蓝色的天。我扔掉铲子,鹅行鸭步地走回柴爷爷家,洗了脸漱了口,喝了一杯热水,才看到叶丹青担忧的神色。
  我没事。我摊在椅子上,这个样子不太有说服力。
  喝完水,我放下茶杯又走出门去。叶丹青问我去干什么,我说我想骑马。
  我解开枣红马的缰绳,牵着它向村口走,叶丹青追上我,说:你这样子能骑吗?
  别小看我,我说,这可是外婆教我的。
  我一直喃喃自语,翻来覆去说这句话。外婆教我的,她教了我很多,我却无法报答。
  叶丹青拦住我的去路,说:那我也去。
  你去牵马。
  我的意思是,让她把白马牵过来,她却坚持和我同骑一匹。我揪起衣领闻了闻,说我身上有酒味。她说不介意。
  我们一前一后上马,她坐在我身后,很有礼貌地与我保持了一点距离,暖烘烘的温度似有似无地从背后传来。
  出了村口往北走,山就远了。现在时节层林尽染,在萧瑟的冬日到来前最后燃烧一把。草原上的草却日渐憔悴,马蹄踏上去总把它们的腰杆儿踩断,遍地呻|吟声。
  目之所及杳无人踪,连最近的房舍也退居地平线后。这是草原深处,没有多少人胆敢领教它的风景。
  去额吉村看看吧。
  其实村子早就不在了,连后来的伐木场也搬走了。小时候我去过一次,外婆带我骑马去的,只记得那里有一栋长满蜘蛛网的房子。那时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只顾着在林子里傻玩,现在想起来,恐怕就是额吉村的所在地。
  我拉起缰绳,叶丹青的双手从我两边绕过,抓住马鞍,生怕我掉下去。我叫她坐稳,双腿夹紧马肚子,朝额吉村的方向去了。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枣红马不知为什么跑得飞快,驮着两个人,居然比往常跑得快上一倍。叶丹青稳稳地坐在后面,呼吸和风绞在一起。我反倒有点东倒西歪,不时碰着她的手臂。
  我努力地辨认额吉村的方向,在上海借阅的那本书里,地图上有它的位置,恐怕是它唯一存在过的证据。往后柴爷爷这一辈老人离世,就彻底没人知道额吉村当年的情况了。
  沿着远山剪影,我们终于遥遥地看到一溜矮平房。我吁了一声,让枣红马放慢脚步。它极通人性,果真慢了下来,鼻子粗粗地喷着气,在越来越冷的天气中化成一阵淡淡的白烟。
  前几天发掘古墓那个人和我聊天,我说,说柴爷爷每天跑到树洞外面守着。他们把那堆骨头运上去,柴爷爷就坐在旁边哭,说这是他家亲戚,五十多年前失踪了,求他们把骨头给他。
  人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来问我。我说,是啊,确实有一个村的人都失踪了,事情过去六十年了。
  但那个人说,从没听人说过。柴爷爷闹着不肯让他们把骨头收走,他们看他年纪大,也不敢动他。后来检测了一下,那些骨头的确不是古代人,也就给了柴爷爷。我猜柴爷爷一定把它们埋在额吉村了。
  那座墓是辽代的,确实已经被人盗空,仅剩了棺材里的一点陪葬品。但究竟是何人盗墓,最后一次被盗又在什么时间,还没搞清楚。
  伐木场的旧房子一直没拆,围墙上还用红漆写着战天斗地,人定胜天。院子背靠大山,几棵树斜斜地向下倾,马上要压到房顶上。
  我和叶丹青下了马,走进院子。
  一颗粗壮的木头横在墙下,贴着地面长了一串茂盛的狗尿苔。院子里是泥地,东一堆西一堆摞着乱木头,已经被风雨啄得发白。平房门口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拖拉机,四个轮胎深陷土中,瘪得像融化了。
  屋子大门紧锁,玻璃上灰尘太多,倒影都照出两三条。望进里面,像工人宿舍,床还铺着,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人去梁空巢也倾,曾经一度热闹的地方就这么空荡下来。
  我们在院子的角落找到了柴爷爷做的墓。它过于格格不入,叫人一眼就能发现。
  一个半人高的土包,上面放了一副马鞍。是柴爷爷最喜欢也最得意的那副,某一年他从那达慕大会上得来的奖品,被人眼红了好些年。
  马鞍上刻着字,是蒙文,我不认识。猜了猜,可能是额吉村人之墓一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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