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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直到他来到最后一户人家,那个老太太看了襁褓中的柴荣,问他,这孩子嘴唇上咋有个豁儿?
  第二年,柴荣被医生诊断为先天性唇腭裂。柴天站在医院走廊里大声嚷嚷,说这小破地方大夫都是庸医,他孩子好着呢!
  这当然是嘴硬。柴荣开始学说话时,柴天发现他经常说不清楚,呜呜呀呀的,就是蹦不出一个正常字儿。和他前后脚出生的孩子都会叫爸爸妈妈了,柴天心里干着急。
  陪他们看病的是查苏和她丈夫刘国富。查苏已经在城里生活了几年,摸清了门道,而柴天一家还对城里生活一窍不通。
  你看你,你这人要么没文化呢!刘国富没给他好脸色。
  查苏把柴天拉到一边,用蒙语说,医生说的肯定有道理,你别不信,能治咱就早点治,孩子也少遭罪。
  医生的意思是,尽早做手术,还得去大城市做,这样才能及时恢复。那个年代,手术费用对普通家庭来说同样昂贵,更别提柴天只是个毫无积蓄的猎户,靠山吃山,有时候几个月都没有收入。
  查苏看出柴天和阿茹娜囊中羞涩,就把自己攒下的几块钱都塞给了他。那时候查苏怀孕五个多月了,不顾刘国富阻拦,她非挺着肚子来医院帮忙。柴天知道她也需要钱,说什么也不接。
  那天之后,他就开始攒钱。酒喝得少了,每天都在山上转悠,看能打点什么换钱。大家都说柴爷不要命,看到野猪眼睛都不眨地往上冲。
  奈何当猎人来钱实在太慢,有时够一家人吃饭就已经不错,哪还有余钱给柴荣做手术?这事就一直拖着,同时柴天也在考虑要不要进城。
  1965年初,柴天听说查苏生了一个女孩,小名叫琪琪格。他心里五味杂陈。
  按理说他应该去看看,再给查苏带些礼物补品。但有了柴荣之后,他无法再面对一个健康的孩子,别人的健康会令他想到柴荣的缺陷。阿茹娜也是如此。最后他们只给图古勒送了点东西,叫他转交给查苏。
  可没想到1966年春天,查苏带着孩子来拜访了。刘国富跟工程队去了外地,少说一年半载,查苏回到额吉村住在图古勒家,也方便照顾孩子。
  琪琪格生得粉装玉琢,像个瓷娃娃,阿茹娜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又亲又抱,还唱歌哄她睡觉。
  阿茹娜和查苏从小一起长大,当初怀柴荣的时候,她们还开玩笑说订个娃娃亲,现在却也不敢提了。
  查苏进门时,柴天教柴荣说了好几遍查苏,他还是咕咕哝哝说不对。查苏摸摸他的头,面色虽然如常,但想必心中也在怜悯这个孩子。
  一边是健康可爱的琪琪格,一边是自己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柴荣,阿茹娜夫妇俩快要被苦水淹没了。
  后来查苏就没再带孩子来过,就算来也是一个人,有时和图古勒一起。
  入冬后,他们来得少了。等雪再下一下,外面就不好走了,大家除了上山便不再出门,只有过年那几天会冒着风雪骑马走上十几里路走亲访友。
  那件事情就发生在刚入冬的时候。柴天在山上砍柴时,阿茹娜来寻他,叫他回家去,说图古勒来了。
  前阵子图古勒在山上打到一头很大的鹿,他特意卸了一条鹿腿,赶来送给柴天一家,还叫他们过几天去家里吃饭。
  他来去匆匆,柴天想留他吃顿饭,他也没吃。说什么村里来客人了,柴天问是什么人,他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城里来的,在额吉村住了一天了,今天要带他们上山。
  柴天以为是城里来的有钱人,想着是不是也能赚点钱。于是他决定今天多干点活,明天去额吉村走一趟。
  等他从山上回来,天已经黑透,赛罕村的点点灯光暖着他的心。他现在没有年轻时那么焦躁了,只想踏踏实实赚钱,给柴荣做手术。柴荣会成为最好的猎人,比图古勒还要好。
  回到家,阿茹娜已经做好了饭,一家三口吃完就打算歇息。刚刚躺到床上,他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黑夜里狂奔呢?马蹄声停在了柴天家门外,两人都不出声,阿茹娜捂住柴荣的嘴,空气静寂渗人。柴天让阿茹娜躺着,他跑到厨房拿起斧头躲在门口。
  一阵令人心慌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随后他们听到了一个声音哭喊道:柴爷,柴爷开门。哥哥他们出事了!
  是查苏,她的声音里有种巨大的恐惧。柴天打了个激灵,急忙开门。只见查苏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披头散发,嘴唇发紫,眼睛瞪得奇大无比,在大雪中颤抖。
  进屋后,阿茹娜把查苏裹在被子里,又叫柴天赶紧烧热水。查苏抖得停不下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她说:我们村出事了,都被他们杀了,他们还抢走了琪琪格!
  柴天一愣,手中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他走回屋里。
  查苏从散乱的头发中看他,那是双绝望又惊恐的眼睛。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柴天知道了,那伙所谓的城里人是昨天来的,他们表示要收山货,卖给老毛子(俄罗斯人),想让村里人带着去山上转转。
  这个季节来收山货是很稀奇的,但村里人只当能赚钱,也没多想,就领他们去了。查苏和图古勒的妻子塔娜因为要照顾孩子,所以留在了村里。
  那伙人晚上才回来,他们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装的却不是山货,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查苏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更奇怪的是,只有他们自己下来了,村里人却不见踪影。
  图古勒的妻子塔娜想过去问问,谁知那伙人却突然举起枪来对着她和查苏。她们认出来,那些枪正是村里人的。
  塔娜听不懂汉语,查苏能听懂大部分。她听到那伙人说什么墓,什么哪朝哪代的好东西,这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来收山货的,而是来盗墓的。
  塔娜气得要冲上去拼命,几发乱弹射过来,她立刻倒在血泊中。她六岁的孩子乌兰趴在她身上哭,同样被打死了。
  突生的变故吓坏了查苏,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她闭上眼睛准备受死。这时,那伙人里有一个女人,对看起来像头儿的人说,先留着查苏,她想要她的孩子。查苏因此暂时捡回一命。
  她抱着琪琪格,浑身冷汗。那伙人正在整理从墓里带出来的东西,那个女人从中挑出首饰挨个看。
  查苏坐在床尾,那边为了干活方便开了一个后门,她趁人不注意急忙拉开门跑了出去。有人叫喊着追出来,两人厮打了一阵,那人抢走了琪琪格。
  查苏顾不上那么多,慌乱中跳上一匹马,逃向赛罕村的方向。
  柴爷,求求你,帮我抢回琪琪格!为哥哥报仇!求求你!查苏从被子里爬出来,一下跌落在地,跪在柴天脚边。
  柴天和阿茹娜赶快把她扶起来。柴天吼道:这还了得!等我去收拾他们!
  说着就要走,查苏哭着说:他们人很多,手里还有枪,你多叫些人。
  但柴天没有那么做,他那时自负,单枪匹马,马鞭甩得啪啪作响,很快就赶到了额吉村。
  额吉村的房子里都亮着灯,却不见人影。柴天在外围观察了片刻,提枪就闯进了图古勒家。
  地上有一摊血迹,已经半干,但屋里却没有人,更没有尸体。他屏息凝神,听到隔壁乌日罕的房子外面传来了声音。
  柴天悄悄地走路,猎人最擅长的就是不发出声音接近猎物。他从厨房的窗子无声地翻了出去,看到两个人影站在乌日罕家的院子里,正在往马上绑什么东西。
  不要动!柴天的枪对准了他们。
  走近了看,是一男一女,男的胡子拉碴,女的倒是清丽,怀里抱着个孩子,正是查苏的女儿琪琪格。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柴天看到旁边一堆乱糟糟的马蹄印,猜测其他人已经先走了,这两人是负责断后的。
  那女人有些惊慌,一双眼睛求助般扫着身边的男人。那男的却气定神闲,对柴天说:老兄,别这样。
  把孩子给我!柴天吼道。
  女人看了看怀里的小孩,琪琪格不哭也不闹,一双大眼睛星星似的眨着,冲柴天笑。她又看了看男人,男人悄悄打了个手势,让她别动。
  老兄,做个买卖吧。男人这样说。
  柴天没说话,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男人的手伸进马背上的包裹里,摸索一阵,掏出个东西递到柴天面前。
  玉扳指儿,古董,好东西。他说。
  柴天还是没有动,枪口却偏了一偏,被那人察觉。他接着说:能卖个好价钱,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好价钱。
  那枚玉扳指儿在微弱的灯光下晶莹剔透,柴天是个大老粗,平时只和野兽猛禽打交道,却也看得出这东西价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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