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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回老家吗?
  先去杭州看我爸妈,再回老家。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
  她无声地点点头,过了一会手伸过来扯住我的袖子,我感到手边传来她身上散发的热气。平静地躺了一会,离愁别绪消化得差不多了,我说:我今天近距离看到古峰了。
  我不仅看到了他的样子,还听到了他的声音。柴爷爷和外婆故事里,那个本来虚无的人突然之间有了面目,我从他布满老树皮的脸上推断他年轻时的样子,用他的声音补全故事里的对话。
  你恨他吗?叶丹青问。
  一开始有,但没我想象得那么严重,特别是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只想着不要惹恼他。我诚实地说,可能我是第一次见他吧,如果是外婆,她一定扑上去杀了他。
  你没那么想?
  我没有,因为我发现我害怕他。我苦笑,我的恐惧压过了恨他的勇气。
  这很正常,这不是软弱。
  嗯是我高估自己了。
  虽然看过照片,但我对古峰一直以来的想象,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土匪。今日一见,才知他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就快死了吧,想到这里,我竟松了口气,然而他自然死亡,可否令外婆心安呢?
  叶丹青并不认同,她让我想想我本人和古峰的关系,而不是外婆和他的关系,尽管她在这件事上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外婆已经去世了,她这么说,不要再考虑她对这件事会怎么看,说什么泉下有知,死了就是死了,就是完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活着的人才重要,你自己的想法才重要。
  我想不明白,如果没有外婆,我和古峰就是陌生人,他是传奇企业家,我是小城游民,我犯得着恨他吗。叶丹青说,你厌恶他,也许是出自你朴素的正义感。
  正义感我确实有,只是这件事里难道只有正义感,而没有血脉亲情吗?
  叶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我转过头看她。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看得出来你放不下。放不下心里却又不安,觉得愧对外婆,是不是?
  她一语中的,我不能不承认:是。
  你没有愧对任何人,外婆做的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即使从头来过,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默默地思考她的话,其实我也清楚,外婆那个说一不二的性子,重来多少遍她还会这么选。最重要的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我最大的缺点:执着。一条道走到黑。叶丹青笑说:你那不是执着,是执拗。
  好啊,这个人还敢说我。
  你对纽约可比我执拗多了。我反唇相讥。我们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她晃晃脑袋:我就知道你要说我。
  她可以对我的事论得头头是道,我却对她的事说不出个一二三。她很直白地告诉我,她要去争名夺利、要叫人臣服,即便那会以尊严作为代价。
  她想得很明白,赤裸裸的欲望摆在我面前,所以我无从谈起,何况这些欲望在我出现之前就陪在她左右。
  我们各自悲哀,它像船下的海水,深不见底。
  我现在又想到,我为什么没有马上离开上海。或许我在等待一种可能性,而今夜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
  叶丹青咳嗽起来,我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烧还没完全退。她今天太累了,很快陷入了半昏半睡。可她不肯彻底睡去,还要拉着我瞎聊天。我让她闭嘴赶紧休息,她不听。
  你知道吗?在木兰的雪山里,有一条断头路。她往我身边蹭,夹在两座雪山中间,在尽头向左右分开。
  那条路是以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运货用的,我小时候已经没人走了,因为经常发生事故。你知道为什么吗?
  姐姐,睡了好不好?
  不好!她又凑近,你知道为什么吗?快说快说。
  为什么?我无奈地说。
  因为很巧的是在它对面,隔着山谷有一条差不多宽的路和它平齐,所以有时候司机会看走眼,以为这两条路是连着的,就直接把车开进了山谷。
  原来如此。我扮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心想哄哄她,她就能睡了。谁知道她一说起来还不停了。
  后来有人在那立了个牌子,但事故还是很多。还好新修的路通了,所以断头路就没人再走了。
  小学的时候,我问那些男生怎么样才能不欺负我,他们说,让我在断头路独自待一晚上,他们就再也不欺负我了。
  你不会真去了吧?我愕然。
  去了呀!叶丹青倒很自豪,我胆子可大了!
  我无语:你这不是胆大是缺心眼!
  她接着说她的英雄事迹:我一点都不害怕,那可黑了,还有怪兽,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
  不害怕你还往我这边拱?
  就是太冷了,我冻僵了。妈妈来找我的时候,我冻僵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伸出手臂抱住我。
  我太冷了,她喃喃道,我很冷。
  我把被子紧紧裹在我们两人身上,她身子好烫,像个汤婆子。叶丹青的睡意渐渐涌上来,变得口齿不清,声音像煮软的橡皮糖,黏黏地粘住我。
  我想妈妈了,我想回家。说完,她就睡着了,滚烫的呼吸水蒸气一样扑进我的胸口。
  我失眠了。也不是大事,就是要不停地擦去脸上的眼泪,就是要把哭声埋在厚厚的羽绒枕里,就是要看着太阳从海面上升起。从此我们将在天涯两端。
  叶老师,我多么希望你快乐呀。
  天亮之后我才睡着,有人起来看海上日出,门外一片喧哗。叶丹青烧退了,我把她推到另一边躺好,自己才躺进海浪的摇篮里做梦。
  没有梦,还没来得及做梦我就被叫醒了。叶丹青奇怪地看着我,说:眼睛怎么肿了?
  我说昨晚睡前水喝多了,赶紧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叶丹青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还有些咳嗽。吃过早餐,船就靠岸了。我和其他人站在甲板上,等着先让古峰一家下去。叶丹青又在展开友好的商务会谈,我萎靡地靠着船舷,因睡眠不足而萎靡。
  听说你要走了?肖燃走过来问我。前一天,杜灵犀再次邀我今天去她家打游戏的时候我告诉她了。
  我点头。
  不会像上次一样,又回来了吧?
  不会了。
  你真不去纽约?
  不去。
  好吧,人各有志。你什么时候走?
  下午的车。
  太遗憾了,本来还想给你践行。
  我冷笑一声:你这么有良心?
  好歹朋友一场。每当肖燃说一句人话,我总觉得她后面还会跟一句狗话。但这次没有,狗很安分。我不知道在她那里我算什么朋友,但相识一场,也算愉快。
  面对久别,人很容易释怀,将一切前尘往事都画上句号。
  我和叶丹青最后一个下船,宾客们走得差不多了,段培俊安排的司机正站在车边抽烟等我。
  要我送你吗?叶丹青问。她今天又别着柠檬胸针,擦了柠檬香水,像个人就像一只蓬勃的柠檬。
  不用了。我说,那样我会离开得更痛苦。
  阿柠,谢谢你。
  我笑着对她点点头,又对她伸出手。
  握个手吧。我们在杜灵犀家见的第一面就是握手。
  她握住我,和以前一样,她的手很凉。
  我们就这样再见了。我坐上车,回到丁辰家取了行李奔赴火车站。火车开动时下雨了,老天真善变。大雨从车顶倾斜而下,淋下了世界的面具,满是彩妆的污水。
  作者有话说: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样滴、神秘莫测滴、不可告人滴、离奇滴事件尼?
  第97章
  日光耀耀,我站在门口吃雪糕,等我妈付完款出来找我。她喜滋滋,又买了一条丝巾。这是我来杭州的一周里她买的第三条,可算知道那一柜子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怎么来的了。
  她出来后我扔掉雪糕棍,主动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她撑着阳伞,汗珠从刚美容完的脸上流下来,说:走,带你去西湖溜达一圈。
  太阳要把我毒死,午后气温最高,我们偏偏选择暴露在室外,走了几步我就喘不上气,新剪的头发很快塌了,早上新换的半袖也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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