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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太多了,我又怎么能打扫干净。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手机屏幕上全是我的眼泪,而我的手指离拨号键只有一毫米。为了防止干蠢事,我当机立断把手机扔了出去,它滑进沙发底下,被灰尘磨得咯吱响。
  躺在客厅中央不知哭了多久,我才看到手机在黑暗中闪烁。竟然已经天黑了。霍展旗要我去吃烧烤,我说算了,刚回来有点累,点外卖了。
  眼泪把我的五官都洗通,我终于闻到灰尘的气味,肚子也咕噜咕噜叫,我爬起来拍落身上的灰跑了出去。
  砂锅店还开着,在门口也摆了几张桌子,两个人正吃得火热。老板娘招呼我,问我怎么半年都没来?我说去南方待了一阵,刚回来。
  南方好啊,她说,气候好,也发达。
  是蛮不错的。
  她笑了,说这么久没见你说话都一股南方味了。之前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姑娘呢?咋没来?要不要给她也打包一份?
  不用了,我说,她回南方了。
  一去一回,她听得懂我的意思,也没有再问。拿到打包好的砂锅,我慢悠悠往回走。
  此前我真是一语成谶,这里也容易触景生情,这些路叶丹青都陪我走过,虽说遇到她之前我也自己走,但孤独和孤独终归还是不同。
  吃完饭我才有力气打扫房间,这样我自己也好焕然一新。
  八月的天气很凉快,草开始黄了,但旅游季还没结束。游客成群结队在国道上跑,服务区水泄不通。
  我开车出城兜了几圈,破车禁不起折腾,第三次就进了修理厂,那里的人建议我买个新的。算算这几年攒下来的钱,也不是换不了,冬天先凑合着先用,明年开春再买新的。
  于是我又开着破车去了南山修行堂。拆迁款没谈拢,那边很是硬气,说你们不同意就不拆了。大姨小舅追悔莫及,又把那人拽回来商量,听说要低了五万多。
  念佛堂没有几日可活了,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像在临终的病人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和叶丹青之后恐怕就没人再来,屋里还留着我们凌乱的脚印,蒲团被翻得一塌糊涂,佛像也还躺在地上。
  我把他抱起来。佛祖比去年更慈悲,一双慧眼像要超度我。我恭恭敬敬把他摆在供桌上,点了一支香,拜了一拜。
  阿弥陀佛
  我本想抒发抒发感情,告诉佛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再求佛祖保佑。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不知从何说起。佛祖如果真的能看到一切,那请为我指点迷津吧。
  佛祖默不作声。外婆说如果佛祖有心指点,你会在心里听到他的回声。可惜佛祖看我不太开窍,并没为我指出方向。
  临走时我又去井边看了一眼,里面依旧是垃圾和泥巴,一滩水倒映着墨蓝的天空。我不想长大,越长大,就离过去的好日子越远,离遗忘越近。
  遗忘比生活里遇到的破事更不可饶恕,等我到七老八十,是否还能想起外婆的样子、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否还能想起这间小小的念佛堂?或者,我是否还能想起叶丹青?
  夏天结束了,每一天我都重复前一天的生活,睡觉、吃饭和工作组成三角形的屋子围住我,我在其中四处乱撞,撞到哪个算哪个。
  霍展旗打电话邀我去打麻将,说你都好久没出门了吧?我掰着手指说,十五天?
  自从天气转冷我就没有下楼,走在街上总会莫名地失落。和六月时不同,我不再需要人群了,毋宁说我想逃离他们。每个陌生的声音和身影都给我的孤单加上了砝码,他们的热闹会映衬出我的不足。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霍展旗问我,还是那件事?你不是说你不准备再查了吗?
  我说,也不尽然,再说了放下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霍展旗不以为意,说,那也得放下啊,不然还端起来吗?
  我倒是想端,也没那个能力。肖燃之前说得很对,我入不了局。
  我不是叶丹青,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也不是戴星野,能潜伏敌营十八年。我只能自我煎熬,把当初的雄心壮志都煎糊煎干,只剩一堆无公害的废药渣。
  出来走走?霍展旗说,柴爷爷打电话了,说你回来怎么没去看他。
  我说,等等吧,等我调整好心态。
  这是缓兵之计,我现在不想见人,只愿意躺在自己的安乐窝。丁辰要是看到我这副颓废样,肯定后悔放我走。
  她问我回老家过得怎么样,我不敢说实话,就说自己每天山珍海味,要多爽有多爽。但其实,外卖盒都快塞满垃圾桶了。
  旅游季差不多过去之后,我才去吉日的马场找我的枣红马。春天时它生了一场病,但福大命大挺过来了,见到我分外欣喜。我摸着它湿漉漉的鼻子夸奖它,感叹生命真是顽强。
  上次骑马还是在布兰森庄园,树林里总有许多障碍,不如一望无际的草原来得尽兴。我在马场住了几天,草草做完工作就帮他们洗马遛马,有时还充当教练。
  枣红马脚力不如以前了,但还是跑得很快,一口气带我从马场到额吉村。我在那一带闲逛,想知道从额吉村到古墓要走多久。
  古墓还在发掘,那颗被熊拦腰拍断的大树已经不见,他们挖开了周围的地,露出古墓的砖石。远远地看见有几个工作人员蹲在地上测量,我跑过去同他们攀谈。
  他们说这是辽墓,又给我科普了一下辽代墓葬的特点,我问这是谁的墓,他们说是一个公主。
  我回忆了一下棺材里那副华丽的骨架,原来是个公主,难怪墓里都镶金。我顺着问他们有没有挖出什么稀罕文物,他们叹气,说几乎被盗完了。
  一篇论文没了。年轻一点的小伙子说。
  我问:知道是谁盗的吗?
  那咋知道?里面又没监控。
  我好想告诉他们,盗墓的就是如今的大富豪古峰!我真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
  但他们不会相信我的,无凭无据就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盗墓贼,只会被人耻笑,还会和外婆一样被当成疯子。
  我只好打道回府。然而就在跨上马的一瞬间,我灵光一闪
  如果古峰盗过墓,他一定会把东西出手,那些钱没准就是他做生意的启动资金。他在松台生活了那么久,当地会不会有知情人?王芙蓉会不会也在那?
  我要去松台,我要去找王芙蓉。
  在冷飕飕的傍晚,我打了个冷飕飕的哆嗦。怎能冒出如此找死的想法?古峰要是知道有人在查他盗墓的事,非把我碎尸万段。
  可另一方面,这很可能是件有迹可循的事,去找人打听打听古峰的往事,说不定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王芙蓉,她手上可是有古峰的把柄。
  我蠢蠢欲动,快马加鞭回到了马场。两股念头在我心里交战,一个撺掇我去松台查个水落石出,另一个劝我不要头脑发热干蠢事。
  此时我多么需要一个人跟我商量,加强我的勇气,或消灭我的鲁莽。我点开叶丹青的号码,再三犹豫是否要打给她,尽管我知道她必定极力反对。
  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人选,只有她知道古峰就是当年的盗墓贼。这件事我并没有对霍展旗说,也必然不会对柴爷爷说。前者本身就没兴趣知道,后者知道了平添困扰。
  这通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和叶丹青吵架。何况我们都分手了,纽约的快乐日子在向她招手,我又何必将她拖入往日的梦魇。
  我怏怏地放下手机,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的可行性。我可以伪装成记者向古峰原来住的小区的人打听,就说我要写一篇以企业家成长为主题的报道
  这个主意一直憋在我心里,像一只肿瘤,你越不理会,它越是长大,沉甸甸地坠在心口。我到哪都带着它,甚至柴爷爷都看出了我的异样。
  小卓兰,你咋了?不高兴?
  没睡好吧可能。
  我挤出一个哈欠,拿起阿茹娜奶奶递给我的奶酪。今年冬天她和柴荣叔叔一家都会在赛罕村过,因为明年村子就要拆迁了,这是它最后一个冬天。
  你说你去上海,查着啥了?柴爷爷和阿茹娜奶奶都期待地看着我,霍展旗给我使眼色。
  没什么,我去了那个疗养院,那边人说姥姥想找的那个人已经病死了。我在心里对琪琪格默念一百遍对不起。
  啊他们大失所望。
  霍展旗舒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又在回程路上被我噎回去了。
  我坐在他的车里,车窗划过渐渐枯萎的草和红去的叶子,在锦鲤般的夕阳中迸发出惊人的色彩,天地宏伟得让人流泪。而我,我依旧渺小不堪。
  我想去松台。我心里一热,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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