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家里,悸满羽看着墙上指针一点点走过,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司淮霖从未这么晚还不回来。她披了件薄外套,最终还是下了楼。微凉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凭着直觉走向海堤,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路灯下、被烟雾和孤寂笼罩的熟悉背影。
  她脚步顿了一下,心头猛地一紧。她看到司淮霖低着头,指尖夹着烟,那副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和……自我放逐。她快步走过去,没有质问,没有惊呼,只是在她身边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拿掉了司淮霖指间那半截尚未燃尽的烟。
  司淮霖怔住,抬起有些涣散的眼。逆着光,她看到悸满羽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心疼的情绪。她以为会看到生气或失望,但没有。悸满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去她肩头落下的烟灰。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司淮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干净气息,那颗被尼古丁和混乱思绪麻痹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又酸又胀。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悸满羽也没有问。她只是站起身,依旧拉着司淮霖的手腕,轻声说:“回家了,外面冷。”
  司淮霖任由她拉着,像个迷路的孩子被领回家。夜风吹动着她们的衣角和发丝,将身后的烟味与海潮声渐渐吹散。这个三月底的夜晚,有人用亲吻确认了彼此,有人用尼古丁埋葬了心事,而有人,用一个无声的动作,接住了另一人的全部坠落。
  “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夜晚,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告白。他们的,激烈如烟火;我的,沉默如深海。”
  春夜还长,而通往四月的路,似乎变得更加崎岖,又似乎,因为身边这个人,而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微光。
  第55章 纸条与风起
  周五傍晚,语文摸底考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漂浮着笔墨、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晚自习的预备铃像是某种信号,走廊里立刻响起了比平时更密集、更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各科老师奔赴“战场”,争夺今晚这块宝贵时间的序曲。
  最终,依旧是高二六班的定海神针,班主任华黎芳华姐,凭借无人能及的“威望”和先发制人的速度,抱着厚厚一摞批改好的数学卷子和教案,稳稳地站在了讲台后。
  “都把头从语文卷子里抬起来!醒醒神,换数学脑子了!”华姐把卷子“啪”地一声放在讲台上,双手撑桌,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精密雷达,瞬间扫描过全班每一个角落,“上次月考,最后那道结合了函数、几何、甚至带点物理思维的压轴题,全班做对的不超过一巴掌!今晚,我们就跟它杠上了,不把它掰开了揉碎了讲明白,谁都别想轻易过关!”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混合着痛苦和认命的哀叹。
  “华姐,刚被古文摧残完,脑子转不动了啊……”
  “就是啊华姐,给条活路吧……”
  华姐眉毛一扬,带着她那标志性的、夹杂着些许本地口音的犀利腔调:“转不动?转不动就多转几圈!李铭,你别在那儿龇牙咧嘴,说的就是你!上次那个计算,13-8你都能给我算错?小学一年级穿越来的?”
  李铭被点名,立刻缩了缩脖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华姐,意外,纯属意外!我下次一定检查三遍!”
  “下次?高考有下次吗?”华姐毫不留情,“到时候差这一分,你哭爹喊娘都没用!都给我把皮绷紧了!”
  虽是严厉的批评,但语气里透着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大家早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哀嚎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开了数学卷子,教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窗外的天色正由暖橙向墨蓝过渡,远处海鸥的鸣叫和着微咸的晚风,悄悄潜入教室,试图中和这份学业带来的紧绷感。
  华姐转身,开始在黑板上画出清晰标准的几何图形,她的讲解逻辑严密,深入浅出,语速平稳,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课堂气氛在她掌控下,既保持着备考所需的严肃,又因她偶尔蹦出的犀利点评而显得不那么沉闷压抑。
  当华姐专注于板书,背对大家推导一个复杂公式时,教室里的“小气候”开始活跃起来。
  后排的“四角洲”领域,管翔用胳膊肘碰了碰同桌杨吴,眼睛盯着黑板,嘴皮子几乎不动地低语:“凯爹,晚上‘峡谷’集合?我新研究了个套路,保证杀穿。”
  杨吴目不斜视,手指在课桌下飞快地比划了一个游戏操作手势,同样压低声音:“稳。等我抄完这步公式。”
  斜前方,许薇烊趁着华姐写板书的空档,飞快地将一张小纸条揉成团,手腕一抖,纸团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落在刘文的摊开的笔记本上。刘文面不改色,用课本做掩护展开,上面画着一个吐血的小人,旁边写着“数学,我的一生之敌”。她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提笔在下边回了“彼此彼此,苟住”,又将纸条原路揉团扔回。
  左叶则在草稿纸的边缘,用极细的签字笔专注地完善着他那艘造型科幻的战舰设计图,李铭凑过脑袋想看,被左叶用手肘挡住,两人用气音展开无声交锋:
  “滚蛋,商业机密!”
  “切,画得跟歪脖子树成精似的……”
  “你懂个锤子审美!”
  这些细微的骚动,像平静湖面下潜游的鱼儿,偶尔吐个泡泡,构成了晚自习背景音的一部分。华姐不是没察觉,她的耳朵灵着呢。只要不过分,不影响他人,她有时也愿意给予这点有限的自由,她知道这群压力山大的孩子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调剂。但她的底线很清楚。
  果然,当左叶和李铭的“肢体交流”幅度稍大,椅子发出轻微刺响时,华姐虽然没回头,清冷的声音却准确地砸了过去:“左叶,李铭,你俩是身上长刺了还是椅子上有钉?要不要我请你们到讲台上来给大家表演一下怎么坐立不安?”
  两人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了暂停键,迅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乖得像两只鹌鹑。华姐这才满意地继续讲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两只嗡嗡叫的蚊子。
  在这片既严肃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司淮霖却有些罕见的心不在焉。卷子上的函数图像仿佛变成了模糊的波纹,那晚小巷里昏暗光线下的剪影,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搅乱了她一贯清晰的思路。她有些烦躁地转动着手中的笔,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
  悸满羽正微微蹙着眉心,全神贯注地跟着华姐的节奏,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演算,偶尔遇到难点,她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点下巴,那专注的侧影在台灯光晕下,显得异常沉静柔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促使司淮霖伸手从草稿本边缘撕下一条窄窄的纸。她的字迹随即落下,不像大多数女孩的娟秀工整,反而带着吉他手特有的洒脱不羁,笔画肆意牵连,架构疏朗开阔,像即兴挥洒的音符,自由奔放,却自成一格:
  “胆小鬼,晚自习漫长如世纪。”
  她把纸条推到两人课桌的中间线。
  悸满羽正努力理解一个辅助线的巧妙之处,感觉到旁边的动静,眼睫轻颤,目光从复杂的图形移到那张小纸条上。熟悉的字迹和那个专属的称呼,让她心底某处微微一动,泛起一丝清浅的涟漪。她拿起自己的笔,在那行潇洒的字下面,用自己工整清秀、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的字迹回道:
  “认真听,华姐在讲重点呢。”
  司淮霖看到这带着些许规劝意味的回复,非但没有收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很快又写:
  “这些知识点我早啃透了。脑子在放空,在想别的事。”
  “想什么?”悸满羽的回话依旧简洁。
  “想周末。被困在题海里太久,需要透口气。”
  “想去哪儿透气?”
  “城郊,栖霞山。不高,但听说山顶能望见海。一起去?”
  写到“一起去?”三个字时,司淮霖笔尖的力道似乎下意识地加重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悸满羽看着“栖霞山”和那个问句,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抬起眼,恰好撞进司淮霖望过来的视线里。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桀骜的浅褐色眸子,此刻在台灯的光线下,竟显得格外专注,甚至透着一丝柔软的期待。
  她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略一沉吟,便提笔在那张承载着简短对话的纸条上,工工整整、清晰地写下了一个字:
  “好。”
  写完,她轻轻将纸条推了回去。这一次,她的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司淮霖看着那个紧紧依偎在自己不羁字迹旁的、乖巧安静的“好”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温暖而胀痛。她没有再回复,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抚平,然后仔细地折好,郑重地放进了笔袋最里层的夹缝中,仿佛收藏起一个珍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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