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还说什么谢情赔罪,十万火急的事情了,还在那里拿腔捏调,真当自己那么干净?他若有真有本事就自己升列台阁,不要我再给他收拾烂摊子。去年浙江妖言案,先斩后奏,杀了两百多人,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切白菜。人命关天,言官参他滥杀无辜,众怒难平,是老夫一力压着,他才能坐稳这个总督的官。”
管家见金知贤正在气头上,也不敢隐瞒,接着说起了此次派人去浙江暗探实情的事,“暗访的人查到浙江这起案件跟张孝贵脱不了干系。王氏死后的几日,李忠冲突发横财,还上了全部的赌债,一番探访之后发现钱就是出自张孝贵之手。这个疑点早在第二次审理此案时就被提出,当时审案的是署理崇德县的汪必应。审官善刑名,抓了张孝贵来问话,并暗中寻找尸体。”
金知贤侧耳静听,拧眉沉思,“老夫记得汪必应被参了,罪名是篡改口供,伪造尸格。那便是找到了尸体。”
“不错,张孝贵被抓之后没多久,汪必应就发现了异样。案发之后,张孝贵寻了一具尸体为猝死的好友宋石明配了冥婚。”
骤然冷冽的目光落在了管家身上,管家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大人想得没错,宋石明是司礼监宋公公的亲生哥哥,自小体弱多病。汪必应二审递交嘉善府被打回重审,并派了青阳县县令费箫鸣主审。”
“这个费箫鸣是齐璞的门生,前几年入京的时候老夫还见过。”金知贤现在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根据眼下的情况思索整件事情背后的隐情。
“此案第三次审理的时候费箫鸣放了张孝贵,依据李忠冲的口供和证据判了他死刑。且此案后参了汪必应一本,而后汪必应被押解进京,现下收在了都察院监中待罪。第三次的审案结果就定了,呈递上嘉善府,死刑案又上报了浙江省提刑按察司,最后移文刑部和大理寺,案件就此了结。若是没有陆云袖那么一闹,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张孝贵也不会被翻出来。”
接过仆从重新送上的热茶,金知贤慢慢呷了一口,眸光沉沉,“没那么简单。这是地方死刑案,理应在浙江处决。若背后无人操控,如何瞒过齐璞把李忠冲从浙江移送到京师来?”
“汪必应……”金知贤搁下茶盏,“他是韩成康举荐上来的,老夫记得当时汪必应升了东延府的知府。后来被参,是费箫鸣坐上了这个位置。今年年初,他又从浙江调入了都察院,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短短几句,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第二次主审汪必应和第三次主审费箫鸣之间怕是有私怨,背后更深一层是浙闽总督和浙江巡抚之间的矛盾。
一起杀妻案,却嵌在了这样的裂缝之中,若是撕开来看,池下的污水早就臭不可闻。
金知贤冷笑一声,“齐璞当这件事扯上了张孝贵和宋石岩,我铁定会保他,如此才有恃无恐,装腔作势!”
管家又上前一步,“暗查的人回禀说,齐大人似是对袁大人今年升任京官很是不满。”
算算日子,袁故知也该在回京的路上了,这齐璞和袁故知都是自家主人的门生,这是关起门来自己的内讧。
闻言,金知贤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这调袁故知入京并非我意,是陛下亲旨。可就因他是我的门生,人人都起了心思。可这个关口,老夫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静寒秉性刚正廉直,当年同宦官起了冲突,我便保举他到地方上任实职,多年来政绩卓越,也就相安无事。此时我若贸然让他入京,跟王铁林那头的往来便要再三斟酌了。”
管家默声不语,只站立一旁听候吩咐,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
金知贤眸光里多了几分阴冷,“浙江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不整治,日后怕是个毒疮。”
这话让管家不由得寒毛竖起,背后渗汗。
此时急促的脚步声的出现忽然打断了一室的沉寂。
匆匆赶来的下属行礼后禀报,“禀大人,今日刑部抓住了张孝贵,张夫人听闻此事后便闹着要见大人。”
听到张王氏又在哭闹,金知贤眼底闪过几分嫌恶。
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淡漠,森冷的寒意被面上的从容所掩盖,“给宋石岩递了消息,还是让陆云袖抓到了,这是天意。”
下属和管家都怔楞了一下,不过跟随金知贤多年,他们知道主子这是动了杀意。
“同姑母说,老夫会好生照料张孝贵,让她莫再忧虑。”
-----------------------
作者有话说:今日入v了,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这个故事我构思了很久,希望大家能喜欢。
四司工料银:是供工部四司办纳各项物料的费用
坐办:是明代中央政府在常规田赋之外,通过工部等机构向地方派征原材料或专项物资的税收制度,该制度主要应用于京师大型工程建设时,由工部直接要求产地省份以抵扣税粮或实物抵税形式完成物资征集。实施过程中,户部通过调整各省税粮额度弥补坐办开支,形成特殊的田赋变通机制【来自百度百科】
这一章怕有些小伙伴没懂个中关系,我来简略概括一下这个案件。
这个案件在地方经过三次审理。
第一次审崇德县县令判定李忠冲有罪,嘉善府收到上告,于是驳回重审。
第二次审是署理崇德县的汪必应来审,他找到了证据,判了张孝贵的罪,嘉善府再次打回重审。【署理:指官员出缺或离任时由其他官员暂时代理职务】
第三次审是让青阳县县令费箫鸣来审,他推翻了汪必应的审案结果,定了李忠冲的罪,还参了汪必应。于是案子就定了。
提到了韩成康怕小伙伴忘记,他是在前几章提到的,跟浙闽总督齐璞不和的浙江巡抚,任职一年半就借病引辞,汪必应是他举荐的。
而前面提到的费箫鸣是齐璞看重的门生,也就跟齐璞关系密切(后面会再讲)
以上关于案件审理这些我是看了些资料和书然后胡编乱造的,由于我个人阅历和笔力的问题,很多事情我只能依照我自己的理解去写,我不一定写得对,如有出错,请大家多多包容,不胜感激。
第22章
刑部大狱里, 幽幽的烛火摇晃,偶听灯花噼啪的声响,在幽静的囚房中格外明显。
已经是第二次审讯张孝贵了,徐方谨几个在一旁听审, 陆云袖拿了卷宗来仔细翻看, 面上表情凝重。
带着镣铐枷锁的张孝贵依旧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抖着腿让锁拷的碰撞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他嗤笑一声,神色蔑视, “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是大人不信, 我也没办法。”
陆云袖表情冷淡, 用醒木在案桌上一拍, “将事情如数再说一遍。”
张孝贵翻了个白眼,鼻孔里出了一口闷气, 将枷锁往回拉了拉,“得嘞, 大人要我说我就再说一遍,再说上一百遍我都是这个供词。”
“李忠冲嗜赌成性,败散家财,他便托人找到我,说要将妻子卖给我换赌债钱, 我也是心善, 看在他是个秀才的份上帮他一把。后来他就将王氏送到我府上,无奈王氏抵死不从,我气性大,不想逼良为/娼, 便让李忠冲来将他妻子接回去。给他的钱就当是借的。”
“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见到王氏了。后来听说王氏死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官府收押了李忠冲,人证物证俱在,岂料他为了活命攀扯到我的身上来了。本来县太爷已经判定李忠冲是死罪,结果李家上告到嘉善府,又打回重审。第二次审的汪必应私收贿赂,篡改了口供和尸格,竟将我也拉下了水,我属实是冤枉。”
张孝贵拱了拱手,“幸好有第三次审理的费箫鸣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还了我清白。案子本就审结了,证据确凿,大人为何要抓我?”
“李忠冲的供词指认是你一开始见色起意,强抢民女,见王氏不从,泄愤杀人。他亲眼所见你将王氏殴打致死,后来又胁迫他将王氏的死伪装成失足落水,并将一具失足落水的尸体给了他。”
陆云袖仔细分析张孝贵的每一个神情。
只见张孝贵冷笑一声,“笑话,我有钱有势,犯得着去强抢民女吗?说我将人殴打致死,那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李忠冲凭空捏造,陷害栽赃,他自己杀人藏尸还构陷他人,其心可诛。我好心借他钱还赌债,还是个秀才,那么多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赌鬼,私底下谁人不知道他为了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的话不足为证。”
陆云袖不被他带偏,直接问,“你既知他是赌鬼,无力偿还,为何借钱给他。且是一大笔钱,让他在王氏出事后偿还完了赌债。去岁我南下浙江,对此案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