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张孝贵面色不改,只是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他原以为这些京官天高皇帝远,自然不会知晓浙江的事情。且当年案件全部的人证物证都被地方官员做实了,又向上打通了不少人,自以为天衣无缝,不然李忠冲也不会被送上刑场。
料定陆云袖只知皮毛的张孝贵一脸惊奇,“本少爷向来出手大方,他都将妻子典卖给我了,面子上我就给了他一大笔钱。我向来挥金如土,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看在李忠冲是个秀才的份上,当结交个朋友,也就没要回来。”
陆云袖话锋一转,“你刚才说得第二次主审的汪必应伪造尸格,你可清楚?”
“既是伪造,我又如何得知?”
陆云袖冷冷地看着他,“我在浙江听闻汪必应是强行开了宋石明的冥婚棺椁,找到了尸体,这才定了你的罪。可宋家背后站着的是宦官,于是遭到了宋家的迫害,而你是宋石明的好友。”
见陆云袖知道的内情不少,张孝贵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一脸清白无辜地看她,“这是大人的臆断,既觉得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定我的罪。”
这时,司狱官匆匆而来,俯身在陆云袖耳边说了几句,陆云袖的眉头渐渐拧起,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转头看向了一旁听审的几个,“慕怀,跟司狱去一趟。”
封竹西、温予衡和郑墨言齐刷刷的眼光都看了过去,被点到的徐方谨立刻起身,跟在司狱官的身后出去了。
但这厢的审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张孝贵不再说一句话,问什么都摇头不答,看得封竹西是火冒三丈,这张孝贵一看就有问题,还如此嚣张,简直是目无王法。
于是学着话本子里的话,怒气冲冲地斥责他,“张孝贵,问话不答,冥顽不灵,小心大刑伺候,到时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张孝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十五六的少年,又看了看一脸稚气的郑墨言,大力啐了一口,“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就来审老子,回家多读些书吧。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大刑伺候,知道我背后是谁吗?你们敢吗!?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到半个刑具,有本事你就打我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封竹西气得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面上全是藏不住的怒气,“我管你是谁,还没天理了,杀人偿命,你还在这里嘴硬。”
接到陆云袖指示的郑墨言和温予衡一边抬一条胳膊,就将怒气冲冲的封竹西架了出去。
“放开我!我倒要看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唔唔唔……”郑墨言果断捂住了封竹西的嘴。
张孝贵知道他们不敢用刑,有恃无恐地继续抖着腿,“陆大人,还审吗?不审的话该放我回去歇息了,这监牢太吵了,我都睡不好。”
陆云袖眸中闪过森寒的光,奉旨同审此案的刑部堂官一直在装死,向上请示的时候一律敷衍,案子全部的压力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可就在她抓到张孝贵后,眼瞎心盲的堂官忽然勤勉起来,事事都要插手,不给用刑,不准夜间审讯,不准苛待,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孝贵是来游玩的。
见审不下去了,陆云袖便停止了审讯,让书办和狱卒将口供给张孝贵画押。
见状,张孝贵更加得意,“陆大人,你一介女流,掺和什么刑名,不如早日归家相夫教子,免受其难。”
闻言,陆云袖缓缓转身,幽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说,“你知道我夫君是怎么死的吗?”
张孝贵被她这渗人的眼神吓到,突然有些结巴,“……什么?”
“他在外头哄骗世家小姐,欺辱人家,让小姑娘有了身孕,她家长辈得知,果断落了胎,将他绑来,剁成一节一节喂狗,又将半截尸首扔回了我们家。”
这话说得张孝贵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眼中充斥着莫大的恐惧,“你……要干什么?”
“我婆母气我管不住他,哀痛至极,又不敢去找凶手讨要说法,便联合族中人将我绑起来捆住准备烧死。我年幼的女儿去娘家给我报信,回来的路上被马车踹死了,这件事才得以见官。可官官相护,我娘家人也不愿管我,伙同婆家将我定罪,告我杀夫弃女,于是我也进了这监牢,酷刑加诸,求告无门。”
“我尝过这刑部的十八种刑具,可我不想死,我要公道,我苟活着等了一日又一日。”
“后来我偶然得知宣悯太子在大理寺一同覆审,便假意认罪,到了大理寺再当堂翻供,上达天听,冤案最终得以昭雪。”
陆云袖走进了几步,冷眼看着浑身颤抖着的张孝贵,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的罪,天地神佛皆知。午夜梦回之际,不要连自己都骗了。”
张孝贵见如阎罗再世的陆云袖,立时腿就软了,枷锁犹如千斤重,将他捆住,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胡说,你在胡说八道!”
陆云袖淡然拂袖,当着张孝贵的面嘱咐身旁的司狱,“他的吃食必须换成跟其他狱囚一样的,再有半分逾越,我唯你是问。”
司狱哪里敢惹陆云袖,但那是堂官吩咐下来的,他如何能违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魏大人那边……”
“你只管去做,刑部大狱现在是我来管,有事我来担着,不会牵连于你,他知道是我干的。撕破了脸,大家都难堪。”
司狱只好唯唯应是,勉强心安,若是换做他人说这话,他自是要掂量掂量,但这是陆云袖,她向来果决刚毅,说到做到,这刑部,敢惹她的,还真没几个。
张孝贵接连收到刺激,又听到这话,目眦欲裂,一个受不住,就昏了过去,司狱只好让狱卒将人抬回去。
***
审讯过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刑部值房,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本以为抓住张孝贵案件会有重大进展,可现在看来,这仅仅是开始。
封竹西气得一直在原地来回踱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还敢骂我,我可是陛下钦定来会同审案的,竟然敢这样目无王法,简直岂有此理!就该让他尝尝刑罚的滋味。”
陆云袖淡淡看他一眼,“小郡王,姑且冷静,办案急不得。他不认罪,自有证据来论定,到时候就由不得他嘴硬了。”
封竹西对陆云袖向来钦佩有加,见她谆谆教诲,也就不敢再发牢骚。
这几日跟着陆云袖办案看卷宗,比往日埋头看那些枯燥无聊的卷宗有趣多了。她实是良师益友,会带着他们几个熟悉如何审案,如何找出疑点,罗列证据和关系,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案件,又从陈年的案卷中找了相似的判例让他们自己私下去详看,比照此案来具审具查。
虽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但收获颇丰。
封竹西一屁股坐在了温予衡的旁边,“话说慕怀刚刚干嘛去了。”
陆云袖还来不及说话,徐方谨就回来了,几双眼睛全部盯在他身上。
怪渗人的,徐方谨顶着压力坐了下来,又倒了一碗茶压压惊,这才开始说。
“李忠冲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们抓到了张孝贵,嚷嚷着要我们快点定罪,还他清白。”
这话还听得平常,但接下来的话就让几个人表情变了,“他说我们这个是钦案,若办不成,陆大人轻则罢职免官,重则沦为阶下囚,还有我们这些国子监学生,都吃不了兜着走,叫嚷着我们必须还他清白,否则他就要告我们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
封竹西几个今天遭受了第二次暴击,先是被被告威胁,再是被嫌犯威胁,合着他们审案的犯了天条?里外不是人!
“我们动过他一根指头?”封竹西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屈打成招?”
但徐方谨话还没说完,他给完他们消化的时间,又说了一句,“他还说,要我们一定要还他秀才的功名,他家祖祖辈辈就靠这个光宗耀祖了,不然……”
温予衡默默接话,“不然就告我们篡改口供,索取贿赂?”
徐方谨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是在过往的卷宗里听说过难缠的嫌犯,可还没在现实中遇到,真到自己遇上了才知道是怎样的荒诞不经。
封竹西不经事,只觉得荒唐无比,“这个李忠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有罪,还威胁上我们了,真是荒谬!”
实在气不过又站了起来,“李忠冲的口供里可没说他典妻的事情,这个混蛋,不仅烂赌成性,连自己妻子都典卖,简直不是人!”
陆云袖显得很冷静,她敲了敲桌子,“平章,尚未有证据,你不能凭借张孝贵的口供给李忠冲定罪。我们审案时常会遇到这种嫌犯,他虽然不讲理,但同他有没有犯案是两回事。不要被带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