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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阿柳
  时亭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梦,眉头突然皱起,呻/吟痛苦不堪,死死攥着乌衡的衣襟。
  乌衡心疼得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搂得更紧,胸膛里燃烧的怒火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七年,兵变发生后的整整七年间,他没有一刻不在想,时亭当初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才能涅槃重生,才能挽回大楚沦陷的败局,甚至在两年后带领镇远军将北狄驱赶至理木江外。
  但那怕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他也从没想过,大楚内部当初出了那么大的问题,直接从里瓦解,将时亭推入了一个名为半生休的深渊。
  半生休,前北狄大巫所制奇毒。
  此毒发作时,浑身透凉如冰,难以忍受,还会神志不清,噩梦缠身,简直痛不欲生。发作次数多后,中毒者体质会愈发羸弱,很快便再无习武可能,不仅如此,就算用最好的药材和医术吊着,也比普通人寿命短一半,故名半生休。
  也就是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那么,时亭当年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使得武功没有废除?
  时间越久,半生休的毒在体内就渗透得越深,现在时亭的身体到底如何?
  还有,此毒唯一的解药早就下落不明,他该怎么办?
  他总感觉他们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但事实上,他们几乎每天都在道别。
  但时亭却似乎只想瞒他一辈子。
  不多时,两匹快马到了小院子外。
  墙角的昙花饱满欲放,而天际的余晖已然散尽,昏暗。
  乌衡抱着时亭下马,自己气得浑身颤抖,竟是直接摔了出去。
  蒙面人将北辰拽下马,听见一声闷响赶紧回头,见武功超群的二殿下竟是倒地不起。
  但时亭整个人依然被乌衡小心翼翼护在怀中,没受到一点伤害。
  蒙面人叹了口气,将北辰丢到一边,赶紧上来帮忙扶人,北辰也急着剧烈挣扎。
  乌衡却是一把推开蒙面人,固执地自己抱着时亭起来,一步步朝小院里面走去。
  他这辈子,早就为时将军发过无数次疯了。蒙面人叹了口气,反手将北辰往里拽,但愿你的医术能让时将军赶紧缓过来,不然你我都要被这个疯子殃及。
  第45章 洛水行歌(二)
  很多年后, 北辰都不知道乌衡第一次亲眼目睹时亭毒发时,自己是怎么在他手底下活过来的。
  半生休毒发后,不仅要服用特制药丸, 严重情况下还要施针逼出淤血。
  好巧不巧, 时亭这次又赶上这遭了。
  北辰拿银针每扎一根在时亭身上,乌衡的目光就沉一分
  虽然有青铜面阻隔视线, 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 好似锋芒的利刃,随时都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不仅想,这还是当年那个瘦的跟麻杆一样的男孩吗?眼下简直是活阎王!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自家公子赶紧转醒。
  当最后一根银针扎入时亭的手臂,时亭体内经络被打通,突然整个人挣扎起来。乌衡连忙将他抱紧,随后时亭连吐好几口黑血, 身躯跟着颤抖不已,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北辰几乎是立马看到, 乌衡露在外面的手臂暴起青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蒙面人眼疾手快, 赶紧将北辰拉开。下一刻, 乌衡已经抬手,哗啦一声放下床榻的帷幔,将他们隔绝在外。
  北辰想要闯进去, 但被蒙面人往外拽:我说你就别操心了, 这位把你家公子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况且淤血已经吐出来,后面喂药和照顾人的事你就让他干呗,他乐意着呢。
  等两人离开房间,脚步渐远, 乌衡摘下青铜面,低头仔细打量时亭。
  虽然他分明知道,多看一眼现在的时亭,他只会多一份心痛。
  你究竟骗了我多少?
  乌衡让时亭的头靠在他脖颈间,忍不住凑到他耳边,委屈问,是不是我不去查,等你快死了,就随便找个理由打发我?
  但时亭紧闭双眼,眉头紧皱,正在和噩梦纠缠,无法听到乌衡的诘问,更没法回答他。
  乌衡又怔怔看了半响,笑道:我总觉得觉得自己骗你太多,但你又何尝不是呢?总把我当小孩。
  就在这时,噩梦中时亭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又像是察觉到梦外有人在唤他,突然伸手死死攥住乌衡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老师。
  时亭虚弱而坚定地开口,他们都不信我,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像我爹那样守到最后
  在很长时间里,时亭是无法理解自己生父的。
  他娶了心上人,却在成亲不到一月就奔赴战场,战死后害得临盆的妻子受惊,生下时亭后没多久便病逝。
  他留年幼的时亭独自长大,孤苦伶仃,备受虐待,差点死在奶娘和管家手里。
  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都做得太差劲。
  直到时亭封将后,老师让他独自去守扁舟镇,他才慢慢了解父亲真正的一面。
  扁舟镇位于大楚往北一百里处,是宽阔戈壁滩上的唯一一片绿洲,形状好似万丈瀚海里的一叶扁舟,故而取名扁舟镇。
  那里除了有能让人们生存的水源,还可开采制造火药的黄铁矿,又离北境门户定沽关较进,是个极为重要的战略缓冲垫,自古的兵家必争之地,北狄和大楚一直争先抢夺。
  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大楚占据着。
  时亭要做的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主要是掌握扁舟镇的黄铁矿,并将其运回中原,顺道再打听一下北狄的动静。
  但时亭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扁舟镇过于鱼龙混杂。
  因其特殊的战略位置和黄铁矿,这里汇聚了楚狄以及西域的各方密探和诸路商人,以及各国逃难至此的百姓,利益和文化的不同自然也导致了冲突不断。
  于是,时亭每天不是在处理打架闹事,就是在处理打架闹事的路上,连窝窝头这种千里良驹都跑得受不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时亭头疼不已,专门给老师写了好几封信,千方百计地表示,自己打仗还行,管这些真不行。
  但老师回复他的永远只有一句话:破浪有时,云帆济海。
  他便只能写信求助二伯父,结果二伯父连回信都没有,直接送给他一车书,都是些他之前不爱看的治世经纶。
  无奈下,他只得一点一点开始学,从最擅长的谋略开始,先借力打力,暗中平衡扁舟镇的各方势力,再一点一点去学怎么治理民生,保证扁舟镇的人能吃上一口饱饭。
  那是一个秋日,扁舟镇南的庄稼丰收,金灿灿的一大片,人们将他簇拥在正中,将第一碗谷穗双手奉给他。
  他捧着那碗谷穗,抬眼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喜悦而满足的笑脸,心下一暖,那些为此受过的累和苦瞬间神奇般地消散。尤其是看到那个当初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孩童,也能容光焕发地看到他面前,为他戴上孩们一起编织的花环,他高兴得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百姓情感的纯粹和真挚。
  后来,在给老师和二伯父的信里,他再也没提过离开扁舟镇。
  直到崇合二十五年,扁舟镇作为一颗棋子被摆上诸方博弈的棋局之上。
  那年老师病重,时亭临危受命,草草挂帅接管镇远军。
  但彼时北狄正虎视眈眈,镇远军内部又起内讧,分为守旧派和革新派。
  革新派以魏渊为首,懂得审时度势,在战局上随机应变,并全力支持时亭。
  守旧派则以温暮华为首,拘泥于过去行军布阵的胜利经验,不肯做出改变,也不接受时亭,坚决认为他还是过于年轻。
  试问大楚开朝以来,何曾有过十九岁的主帅?
  这是当年流传于镇远军的一句话,连北狄都耳熟能详。
  魏渊老前辈为此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守旧派,但时亭本人却是心静如水,默默用实力去引得守旧派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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