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话音不骄不躁,不急不缓,理所应当得匪夷所思:“无需提前,也不用推后,在我出门时来抄即可。”
那时正是拜别父母,婚事已然板上钉钉,希冀也成了真。
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沾着萧亦的脖颈,分外黏腻潮湿,萧亦看着眼前的绝代佳人,心底不由得唾弃起靖国公来。
多大仇多大怨,才把亲生女儿逼到这个地步?毁了自己,也不让亲生父亲安稳。
宋桑轻轻柔柔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冷气:“还是萧大人尚未确切掌握我父亲谋逆的证据,不知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竟是笃定萧亦这么久不动手是因为没拿到证据。
被当做废物的萧亦轻咳了一声:“倒也不用。”没压住心底的好奇,分外冒昧问,“敢问靖国公做了怎样丧尽天良的事?”
宋桑没藏着噎着,眉眼间闪过一瞬冷意,快得不可捕捉:“他生不出儿子,便将原因归咎于我母亲,逼迫她下堂,我母亲不堪重负,自缢而亡。”
逼死了她母亲,明知她要联姻的地方不是好去处,仍不曾愧疚半分。
这般人,凭什么活着?
萧亦不好安慰,无声骂过几句,关心起宋桑的未来:“此事之后,你当如何?”
宋桑并不含糊,起身朝萧亦一拜:“朝野上下都知萧大人曾是右相的心腹,”如今稳坐天子宠臣之位,想来也有几分能耐,“而今,我愿为大人效力。”
萧亦看着宋桑的脸,这脸辨识度可谓不低,无奈道:“哪怕我能保下你,今后背着逆臣贼子之女的名头,你也未必好过。”
据他所知,宋桑在京城的名气不低,要想洗干净原生家庭带来的淤泥,重新站在高处,谈何容易?
人言可畏。
却不知宋桑向来不是能让自己不见天日活着的人,她十指摸上下颚,绝不心软地从下颚扣起什么,只听“嘶”“呲”两下,手上就多了两块能以假乱真,做工精细厚薄分明的假皮。
同一时间,一般无二的嗓音,无所谓地丢了名讳:“那时,我便叫桑黎。”宋是父姓,桑是母姓,改名姓桑,未尝不可。
就看那脸上,假皮被倏然撕下,露出来被暴力撕扯摧残致红的皮肤,原是鹅蛋脸,此刻没了修饰便成了菱形脸,温柔气不见,多了几分由内向外的清冷。
紧接着宋桑提起茶杯倒水浸湿手帕,就着水用力擦去妆容对眉眼的修饰,三下五除二,整个人便在一息改头换面,仅剩三四分和原先相似。
也是去了这些虚假的遮掩,萧亦才发现宋桑眉眼间是有几分像靖国公的。
亏得电视剧小说的洗涤,萧亦对易容接受良好,此时简直想拍手,半晌真心实意夸赞:“桑黎,好名字。”
黎明之后便是天光普照。
能以假面面世数年,桑黎恐怕早就做好了拉靖国公下马的准备!
好气魄!好手段!
佩服过了头,萧亦不掩赏识:“恕我冒昧,你是从哪年开始准备的?”
桑黎没有隐瞒:“我母亲死那年,我十二岁,同年我救了个逃出花楼的姑娘,易容便是她教的。”
未等萧亦夸赞,楼下传来躁动:“你们要做什么!凭什么不做我家老爷的生意?”
萧亦推开窗子看了几眼,底下几个撑伞的仆从围着个人,为首的正与屋内的小二争吵。
生意上总有争吵,想来不是什么大事,萧亦收回目光便合上了窗,桑黎扫了眼,厌恶出言:“先驸马。”
萧亦皱眉又开了窗,伞下人很是清瘦,露出洁白的下巴。
先驸马?
岂不是封雅云的夫婿?
关窗回看桑黎,顿时心生一计:“你可愿用真正模样,帮我做件事?”望着桑黎不改风华的脸,马上补充道,“同样的,我给送你个靠山。”
桑黎望着已经合上的窗户,隐约猜到会和谁有关,不问其他点头便应了下来。
“今晚我找人告诉你具体地点。”萧亦心思来得快,更想找人商定,起身就要离开,“你的事,我还需告明陛下,放心,我能保下你。”
桑黎莞尔一笑:“有劳!”
“不客气,合作愉快。”萧亦笑着,示意桑黎将假面贴回去,差不多一刻钟,除去眉眼,桑黎恢复他进门时的模样。
萧亦这才推门离开,撑伞消失在进宫的路上。
天公作美,来时路上风雨交加,离开时竟依稀下起太阳雨来。
御书房中却不明媚,王福迈着沉重的步子端上杯茶来:“陛下,萧大人求见。”
封听筠似笑非笑让人把茶放书案上:“怎么不直接领进门来了?”
王福撇嘴没说话,那性质可不一样,之前只当对方是新晋宠臣,现在才知是心径常驻人。
封听筠暼了眼窗外,雨已经停了:“朕奈何不了他,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王福默不作声,意味深长盯着封听筠的衣摆,主子什么个性,他还能不知道?
却也只可悻悻出门将萧亦领进门。
萧亦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眼下规规矩矩站在原地,就等封听筠问话。
封听筠心下了然,却不是问,拿出辛者库管事托王福带给萧亦的东西:“辛者库拿来的。”
萧亦接下没急着看,双目弯弯看着封听筠:“陛下,臣一直想知道,历朝历代天子都爱赏臣子东西,您为什么不赐臣点?”
话一出,封听筠便知萧亦又在试探他的忍耐程度,不禁好笑:“你府里的还不够你挥霍?”
萧亦人畜无害偏头:“不一样,那是赃.款。”
封听筠失笑,压得溢出云层的光都失了色泽,随即将指上的黑玉扳指褪在桌上:“这也是?”
萧亦正色:“这洗白了。”
封听筠又笑,心知肚明萧亦试探出了他想要的忍耐度,难免再说:“之前给你的玉牌,若是缺什么拿它去朕私库中取。”
萧亦眼中闪过几分得寸进尺后的满意,也不开口说桑黎的事,已经没了开口的必要,自顾自地把话音咽了回去,转而问:“臣想见一面长公主。”
封听筠玩笑:“要拿私库的什么当见面礼?”
“那哪能?”萧亦弯眼,知道封听筠不会干涉他就行。
“拿了也无妨。”声音很轻,挥之即去,封听筠惯来不注重这些。
第35章 臣不开窍
话音太轻, 萧亦听得一知半解,从怀里掏出封听筠给的玉牌,吊在指间晃了晃:“这玉牌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当御赐宝剑?”比如见玉牌如见皇帝本人。
玉牌洁白无瑕, 原先的墨色配饰未曾更换过,一直被萧亦贴身带着,纯黑流苏无暇玉佩叠加摇曳着, 上方一双眼睛,远比上好的羊脂玉还吸睛。
目光接洽,封听筠轻轻移开视线, 无奈笑问:“现在才知道?”
玉牌接得顺手,却是用处也不多问。
甚至,从未用过。
唬人厉害, 真叫他做些什么,又极有分寸,生怕让自己人吃了亏。
萧亦双手杵在桌面上,眉眼弯弯凑到封听筠面前,相隔不过几寸呼吸:“那臣要是想让陛下亲自做点什么也行吗?”
“替身”玉牌都给了,其他的是不是也能给?
正愁他没办法拉拢其他人。
当宠臣那么久, 总要体现出点帝王别有的偏爱不是?
分寸之间,双方气息虽不至于交融,萧亦却拢了一怀梅香入鼻, 不由得好奇,御书房熏香不固定,封听筠身上怎么总是梅香?
回神帝王手中的笔杆已经抵在了额前, 可能是怕戳疼他,力度微乎其微,接触的地方甚至有些酥痒, 耳边只闻:“想让朕做什么?”
眼前笔杆上手指骨节分明,笔尖墨迹未干,湿润柔顺,黑白分明了。
再往上,封听筠生得一副好容貌,水墨画中的利峰陡崖,美得惊心动魄,又锋利得叫人不敢染指,墨色的眸子比墨玉还黑几分,初看会觉摄人,细看却觉温润。
萧亦喉结蓦地滚动一下,自觉拉开距离,纯良眨眼,不假思考问出声:“您为何这般纵容我?”
封听筠挑眉,难得这般满脑子都是查事保命的人能想到这么一出,话音听不出真假:“朕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你这般独树一帜的人。”
萧亦不免语塞,这是夸他,还是揶揄打趣他?
撇开心头无端的怪异,将距离拉回正常的君臣:“陛下可愿陪臣演出戏?”
封听筠同样回到安全距离:“什么戏?”
谁知萧亦的距离,只是客观理论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