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综合其它>朕忏悔> 第38章

第38章

  佘芯不禁冒犯地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上一次见她还是她刚封后的时候,祭天大典上太远了,人人都关心皇后是否貌美,她关心的是这么热的天对方穿得太多身上会不会长痱子,顶着那么沉重的华服会不会颈酸脖痛。当年那个伏在自己膝头啼哭的小女儿如今这么大了,她一错眼望去,仿佛就分离了十年。
  “瘦了。”
  佘芯不断摸着秦苑夕的胳膊:“瘦了不少。”目光又落到她被遮盖得看不清什么的肚子上,“孩子……你受苦了。”
  秦苑夕屏退左右,苏菱朝她摇摇头,自己也退下,她才迫不及待开口:“母亲身体如何?”
  佘芯跟她一起坐下来:“家中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
  秦苑夕主动提起:“听说敏儿姐有身孕了,等明年家中恐怕要热闹许多。”
  她不提腹中胎儿的事佘芯也不主动提,只道:“是要热闹许多,我和你大姐二姐做了不少虎头鞋,你二姐夫还替他打了一道长命锁。”
  “我们一切都好,只是惦记你一个人在宫中,没有人说话,日子恐怕难熬。你们四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大姐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二姐留在家中,三姐嫁得也不远时常能回来看看,只有你……轻易见不上一面。”
  秦苑夕故作轻松地说:“宫里伺候的人这么多,哪里没有人说话了。前些日子我还请戏班来唱戏打发时间,母亲放心,女儿不会委屈了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
  佘芯不停摩挲着她的手,四下无人才敢说:“娘上一次见你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也不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都好,有什么不好的。”
  “明日刮东风,母亲千万记得多加衣物,也提醒父亲一句。”
  “……”
  苏菱听着里面的动静,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探望的时间不长,未免失态秦苑夕没有去送,苏菱回来时她卸下了厚重的妆容,露出气色并不好的一张脸来。
  “母亲走了?”
  “回娘娘话,送走了,您赏赐的东西都带着呢。”
  “女儿送母亲东西,叫什么赏赐。”
  秦苑夕说:“我见着母亲满头白发的样子只觉得心酸,她如今腰背越发不利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请人来看。”
  “几年才见得了一回,说不上几句话,都捡好的说。我问她家中如何她说一切都好,真的好吗?二姐怀着身孕还要和杨斌文去那潮热之地,她定然夜夜担心不能睡,却还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什么事没有的样子,临到最后都没敢对我开口。”
  苏菱动作细致地替她卸下发簪,劝慰道:“老夫人是明事理的人,上一个贪污的血还在金銮殿前,陛下已经是仁慈。”
  秦苑夕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她越是顾忌我我心中越发不好受,我与二姐从小一起长大,进宫那年她因为身体不好流产没了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一定很高兴……偏偏在这当口出了事。”
  “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菱安静地垂头:“往宫里递消息难,往后宫递消息更难。”
  秦苑夕怔怔盯着自己面前的镜子,最近她总是这么做。在那变化的光影中她看到自己,也看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又枯坐了一夜,至天明窗外传来鸟叫才恍然又是新的一天。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秦苑夕不知道是在问谁:“当年我就该不择手段嫁给意中人,就算相敬如宾也好过赌气入宫。”
  苏菱将一个小小的罐子放在她面前,半蹲下来道:“娘娘,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回不了头。”
  那罐子形状很奇特,半个拳头大小,密封,黝黑色,里面似乎装有什么东西。
  秦苑夕看着那个半拳大小的铁罐,低低:“十年前我选错了路,现在我要再选一次。”
  她问苏菱:“芍药春宴京中所有贵女名单拿来了吗?”
  苏菱:“都在这儿了,请娘娘过目。”
  秦苑夕拿过手册草草浏览,递还:“琼林宴宫中侍卫会随行,她们都是女儿家,不轻易出门,对锦衣卫的人说务必保证她们的安全。”
  “娘娘,苏菱知道。”
  ……
  佘芯回到秦府,仰头看了眼烫金的牌匾。
  “我都有些记不清我们在这府中住了多久了?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小壶搀扶着她的手,那双手年轻时分明是养尊处优过的,此刻爬满树皮一样的皱纹。
  “三十八年整了,老夫人。”
  佘芯喃喃重复:“三十八年。”
  “进去吧。”
  “老爷!”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秦炳元竟然在门口等,扮作一副慈父模样:“夫人今日去见了苑夕,不知她怎么样,一切可还安好?”
  佘芯:“你不打她的主意她能过得更好。”
  秦炳元不理会她的态度,忍了忍道:“你进宫去看苑夕,她可对你说了什么话?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
  风吹过脚底,佘芯冷淡地说:“要刮东风了,她嘱托你多添两件衣。”
  “好好好,不愧是为父的女儿。”
  秦炳元突然扬声大笑,又急不可耐地说:“只此一句,没有别的?”
  “没有,后位空悬。琼林宴举办在即,六宫中她一人主事,她要过目、抉择的事不少,人人等着她拿主意。一顿饭各个宫来了不少女官,我看她都累得慌。”
  一天奔波佘芯已觉疲惫,揉着额角道:“你要是真的有空担心就去为敏儿多做打点,她夫家出了那样的事,你要为她准备好足够的金银细软,让她路上少受苦。”
  秦炳元脸色一沉,佘芯看向他时又恢复如常:“早已打点好了,夫人不必担心。”
  佘芯没说放不放心,朝自己的住所走。秦炳元追上去问:“那孩子的事……”
  佘芯说话从没有这么轻过,仿佛心气都被耗尽了一般闭眼,又睁开:“稚子无辜,你想接回来就接回来。”
  秦炳元把小壶手里的披风拿过来,走一步跟一步地替她披上:“岳丈那儿……”
  佘猛不知是不是听见消息,正在往京城赶,吴地路途遥远,他又年老体迈,却为了女儿的事连夜纵马,如今带着亲卫已经赶到距离皇城不到百里的地方。
  他是真正陪太宗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到如今手中还有兵权。此次当真盛怒,直接离开了驻兵地。
  “父亲久不来皇城,我会好好招待。”
  佘芯披上他手中披风只觉得浑身寒冷,咳喘了几声才再次:“父亲年事已高,别让他为这种小事劳心。待他落脚京城,我会让他进宫向陛下请罪。”
  “我与岳丈多年不见,自然要满饮一杯。至于请罪的事……岳丈接连奔波,我会先一步替他向陛下说明。”
  秦炳元抚了抚她的肩膀,隐下眼底算计和森冷:“多谢夫人体谅。”
  -
  四月初,陆怀难再次迈入皇宫大门,巍峨城墙接天连地。一名大臣为他领路,穿过庄严高耸的层层宫墙,渐入中心。
  这是皇宫,权力和地位的正中央。能站在这里的人凤毛麟角、万里挑一。一个普通百姓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走到这里,从县衙到州府,从州府到皇城,再从皇城到禁宫。
  千官环佩,满朝朱紫贵。
  巨大而鲜明的台阶摆在面前,台阶上站满官员,所有人中龙凤汇聚于此,俯首低眉。更远更高的地方是明黄龙椅,少年天子笑坐其间。他戴一顶金丝蟠龙冠,大红织金衮服流云而下,尊贵不容侵犯。
  太监一挥拂尘,尖细嗓音穿透鸿蒙天地,唤醒神智:“传——考生进殿——”
  “传探花——”
  “传榜眼——”
  “传状元——”
  陆怀难闭眼,宽袖之下双手紧握。他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最先是一道少年笑意盎然的声音,再接着是大臣们齐声,最后传到自己耳边。
  陆怀难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他一次又一次俯首,听见自己胸腔传来的阵阵回声,于无数个寒窗苦读的深夜。
  “草民陆怀难——”
  他闭眼,磕头,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砖:“叩谢……皇恩。”
  ……
  “都围着新科进士说话呢,崔大人你不去?”
  崔有才笑了:“进士每三年都有,谁还不是进士了?”
  王持中挤兑他:“崔兄,我可记得你是那年的探花吧?怎么,心生嫉妒了?我可是听说陛下对这位状元很是倚重,让你们崔家在前边替人开路呢。”
  崔有才一笑置之:“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