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口鲜血从朱运口中喷出,血珠尚未落地,七道剑光悍然而下,剑阵起!
  怀生将刚捞回来的朱丛扔给松沐,轻身一跃,立于剑阵之上,夹在指尖的剑符冲阵内人一指,元婴境剑意再度呼啸劈下。
  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朱运被笼在磅礴的剑意之下,竟生出了穷途末路之感。
  但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挣扎着站起,双手横握长刀,正要殊死一搏,幽暗中陡然飘来一道轻慢的笑声。
  只见一团黑影穿过风雪飘然而至,左手五指一抓,强行在剑阵中撕开一条口子,将已如强弩之末的朱运摄入手中,右手猝然一抬,淡青玉碗泛着熠熠光芒,将那道元婴境剑光悉数吸了进去。
  来人一袭玄色斗篷,用粗墨勾勒的武将军面具唇角微弯,笑容阴柔诡异。正是十四年前掳走怀生的那名面具人!
  面具人悠然立于桃木枝上,左手拎着朱运,右手端着玉碗,看着怀生三人缓声笑道:“好生厉害的小娃娃。”
  第37章 赴苍琅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张唇角含笑的面具, 以及这道始终含笑的声嗓,叫怀生顷刻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夜。
  若不是他半夜掳走了她,爹和阿娘便不会被逼到山穷水尽,黎辞婴也不会被逼沉睡十三年。
  与十四年前相比, 此人修为大涨, 竟是一举迈入了元婴境。也不知是修炼了何种功法,祖窍那血淋淋的光团竟然弥漫起一丝丝黑雾来。
  他身上那无形的威压之力比虞白圭还要浩瀚。
  怀生三人没有丝毫惊慌。
  松沐将朱丛放在地上。
  方才怀生同时将剑符和符宝拍入他身, 剑符已然碎裂, 符宝却是完好无损。
  松沐指尖凝起一丝温和佛力注入朱丛眉心,给他传音道:“我们恐怕无暇顾及你, 怀生留给你的这枚符宝可挡元婴一击,你清醒后, 便寻机往安桥镇逃。”
  朱丛眼珠微微一动,似是要挣扎着醒来。
  松沐落下一个金光灿灿的金钟罩, 之后便泰然踏出金钟罩, 与初宿一左一右站在怀生两侧。
  初宿接连用了两次红莲业火, 面色白得几近透明。她冷眼盯着面具人, 双手紧握灵石,快速地补充灵力。
  怀生的面色同样苍白, 她看着面具人平静道:“他是朱运,你又是何人?炎危行?”
  面具人隐在树影里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
  小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聪明,竟能看出他手中之人换了个元神, 并且……
  又在试探他了。
  但他可不是炎危行那胆小鬼。
  面具人侧眸看了看朱运,揶揄道:“你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声音分明是笑着的,但朱运听出了他话中的森冷杀意,不禁生出一丝悔意来。
  那一夜也是如此。
  他笑着说一句“动手罢”,旁人都以为他是对着戌游说的这一句话。
  只有朱运知道, 这句话是在对他下命令。
  作为伴刀,他的元神里有萧池南留下的神魂禁制。这枚神魂禁制在必要时,可以锁住他的灵力,令他不得反抗。
  因着这禁制,这万年来萧家的伴刀只要进阶丹境大圆满后,几乎没人能善终。
  萧池南与朱运一同长大,又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感情甚笃。萧池南本应承过,在他进阶丹境大圆满后,便替他将这枚禁制悄悄毁去,给他自由。
  朱运等了上百年,终于等到他进阶丹境大圆满。然而萧池南在去了趟萧家祖地后,竟然出尔反尔,拒绝毁去他元神里的神魂禁制。
  萧池南没有同他解释原因,只是面色凝重地道:“对不住,我不能解开你的神魂禁制。”
  朱运是伴刀,萧池南是他效忠的那一把刀。
  他没有资格问为什么。
  寡言如他,除了一句“是”,便再无他话。
  往后十年,朱运惊觉他的修为竟然无所存进。他的资质虽不如萧池南,但作为萧家这数百年来最优秀的伴刀,自也不差,不该连着十年都毫无长进。
  萧池南的修为却在这十年里突飞猛进。
  朱运陡然想起南新酒曾与萧池南提过,伴刀者的那枚神魂禁制,本质上是一个主动献祭的法阵。
  神魂禁制之下,万物皆可献祭,包括性命,也包括灵力。
  朱运霎时间明白了为何自己的修为无所存进,而萧池南却能一日千里。
  做了萧池南百余年的伴刀,朱运自忖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以他光风霁月的磊落性情,本不会做截取他人灵力之事。
  然人心易变,初心难守。
  萧池南自打离开萧家祖地后,一改从前从容无争的作风,开始长年累月地闭关。
  偶尔朱运会从他目光中看见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或许便是这执着到近乎阴郁的目光,叫朱运觉得他变了。是以才会弃信毁诺,用神魂禁制夺取他的灵力,以供己用。
  朱运依旧什么都没有问。
  心底深处,他甚至松了一口气。好似这样,他便可理所应当地为自己谋求另外一条生路。
  如今再回想,倘若当初他能开口对萧池南问一句“为何”,那么他们之间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只可惜开弓之箭无回头之路。
  朱运注视着含笑望向自己的面具人。
  当日便是这人带着他走进萧家祖地,让那位在自己的神魂上再落下一个禁制。
  正是这一个禁制,叫朱运在紧要关头控住了萧池南。
  萧池南陨落得极快,而朱运在萧池南身死前及时元神出窍,成功夺舍了戌游。
  他到如今都不知这面具人的真实身份,只知他自称“东风客”,来历成谜,修为深不可测,剑术、阵法样样精绝。
  性情亦是阴晴不定,上一刻尚在谈笑风生,下一刻便可手起刀落夺人性命。
  陨落在那一夜的人,不管是萧池南还是戌游,都不曾料到,害死自己的竟会是身边最信任之人。
  朱运垂下眸子,压住心头一丝惧意,低声道:“是我过于莽撞,请东风客赐罚。”
  面具人低低一笑:“那位才将将苏醒,一道命令都未下,你便急着抓涯剑山这小娃娃去邀功,确实是莽撞了。万一他这次不想见她,你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朱运正要张口认错,灵台里蓦然一痛,不禁痛哼出声,鲜血从口中涌出,面色顷刻便萎靡下来。
  面具人薄惩了一番后,看向怀生三人,道:“这家伙我带走了——”
  他话未说完,当头便是一道凌厉的剑光劈来。
  这道剑光与方才折腰碗挡下的剑光气息一致,显是出自同一人刻录的剑符。
  面具人没再抛出那只青色小碗,足尖一点飘至半空,一把圆月弯刀“锵”一声挡下剑光,掀起一阵巨大的气浪。
  借着这股气浪,面具人御风后退,正要离去,谁知一道愈加凛冽的剑意破开气浪紧随而至。
  方才那剑意只有元婴境小成的境界,眼下这道却是实打实的元婴境大圆满。
  面具人一眼便认出这是何人的剑意,不由眸色微凝:“棠溪剑诀?竟是何不归的剑符。”
  何不归未入化衰期之前,其剑意只略逊崔云杪半分,乃是涯剑山名副其实的第二剑。这道剑符中的剑意虽非何不归全盛时所刻,却也厉害得紧。
  面具人神色凝重起来,一张水墨画轴在他身后缓缓展开,将朱运往那画轴一扔,便手执一把乌黑长剑,冲那道剑意击去。
  他剑意所过之处,竟带起一阵冰冷的寒意,无数阴煞之气卷入其中,化作一条黑龙将何不归的剑意绞杀殆尽。
  全力一击之后,面具人身上的灵力少了不止三成。刚想张手收回画轴,忽而又是一阵剑啸声咆哮而来。
  桃木林受阴煞之气所累,无论日夜皆是张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此时这片幽暗被剑光照出一片刺目白光,恍若烈阳熠熠照耀。
  感应到剑光里的熟悉剑意,面具人不由得长眉一挑。
  段木槿与何不归。
  这是一气儿破了两块剑符?
  段木槿是如今的涯剑山名副其实的第二剑,其剑意比何不归的剑意还要厉害少许。
  面具人将墨剑往左手一划,鲜血涌出,却未坠地,漂浮在空中,化作一个血红咒阵。
  咒阵在空中疾速旋成一眼漩涡,漩涡底部,无数阴煞之气积聚成水,如潮涌动。
  两道剑意撞入其中,被浓稠的阴煞之气牢牢吸附,旋即遽然一炸,剑光与咒阵同时消弭在空中。
  面具人喉头涌上腥甜,未及喘上一口气,下一瞬,又是一片炫目的剑光亮起,竟是三道元婴境大圆满剑意联袂而至!
  涯剑山的拜师传统,少不了三枚由师尊亲自刻录的剑符。这些剑符每一枚都极其珍贵,乃是性命攸关之时的保命手段。
  这三个娃娃为了留下他,竟然大手笔地把所有剑符都用尽了。
  面具人轻声一叹:“真是三个败家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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