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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镇子里的人原本都快死光了。但后来有人发现,只要熬一种油,送去镇东头的厂子。厂子便会送些蜡烛。夜里点着蜡烛,便能活得更久些。”
  那些居民怀里抱着的,果真是蜡烛。
  杨知澄心里有了些底。而男孩没有停下,依旧飞快地说着:“镇东头的厂子,我爸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的,大约是他们年轻的时候。”
  “他们也不知道蜡烛救命的传闻从哪里传出来的,总之,后来镇子里的人为了活着,都只好照做。”
  “等一等,”杨知澄终于插了句嘴,“熬……熬油,这东西该怎么熬?”
  “我见过爸妈熬油。”男孩目无焦距,脑袋定格在前方,“很小的时候……我一直记着。”
  “他们从厂子里拿来猪肉,放在一个敞口锅里,拿勺子,翻啊翻,搅啊搅……肉就一点点化开,成了油,积在锅底。”
  “一块肉只能熬很少的油,熬得还很麻烦。能出的油还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最后,得一天到晚盯着,才能熬够换一家人过夜的蜡烛。”
  “妈妈身体不好,只有爸爸一个人熬……他熬得眼睛都陷进去了,瘦得可怕。”
  “但是……”男孩又慢慢地停顿了。
  “妈妈还是看到了灰雾。”他说。
  “她买了个方子,爸爸用新锅子给我煎了服药。我喝下去就瞎了,听见他们出了家门,就没再回来过。”
  “大约是死了吧。”
  男孩呆呆地望着前方:“镇子里的人还在死,但死得没有当初多。后来,镇东头厂子的大少爷,突然要娶妻了。”
  话头突然转向那奇怪的厂子,可却与熬油、蜡烛毫无干系。
  杨知澄有些混乱,他眨了眨眼,试图从男孩稀少的表情里窥知一二。
  “那时,镇子里本来鲜少有外人。但突然来了个人,大少爷敲锣打鼓的,把那人娶进了房。”男孩一无所觉地说着。
  “隔了天,他母亲突然死了。大少爷不知所踪,发丧的却是那新娶来的新娘子。”
  “隔着老远,我都听见那新娘子在祠堂里哭。”
  “‘我的老母亲哟——’”
  “‘你咋死得这么惨嘞——’”
  男孩再一次咳嗽起来。他拍了拍胸脯,平顺下自己的呼吸。
  “过了两天,我又听见邻居说起蜡烛的事。”
  “他说,这几天油突然好熬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158章 冰湖酒店(24)
  镇子里好了一阵,但很快,油又变得少了许多。”
  男孩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大概过了月余,又有外人来镇子里了。”
  “那大少爷又出现了,敲锣打鼓地结婚。过了几日,新娘子便成了老太太的女儿,前去发丧。”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有时也会出屋子,弄点吃的喝的。但我越往外走着,越觉着奇怪。”
  “哪里奇怪?”杨知澄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镇里明明死了那么多人。”男孩说,“路上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杨知澄眯起了眼。
  他想,那些嫁给大少爷的‘新娘子’,最后大约都成了镇子里的人。
  但若只是‘新娘子’,那补充人的速度,如何能超过死人的速度?
  拿不定这一点,他没有主动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只继续静静地听着男孩讲述。
  “有天我去找吃的,路过隔壁邻居家,听见屋里有声音。”男孩说继续说道,“我听见我五姑姑的声音,她在屋里和姑父说话,说明天的蜡烛该换多少。”
  “可是……”他恰到好处地顿住了,“我记得……”
  “就在爸爸妈妈走之前,他们曾经和我说过,说五姑姑和五姑父蜡烛不够,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又回来,活着的人也在死去。”宋观南淡淡开口,“这镇子里,除了你,还有活人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男孩立刻摇头。
  他缓了口气:“前些日子我倒是看到了一个活人,只不过她没有进屋,我也没去找她。”
  “你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么?”杨知澄便问。
  “往镇东头去了。”男孩说。
  他回答的有些快。杨知澄心头微动——若是男孩与杜媛心无任何交集,他会清楚杜媛心往镇东走了么?
  “你在此地生活已久,对镇子异状的来源,有猜测么?”杨知澄笑了笑,用征询的口吻问道。
  “那必然是镇东的厂子。”男孩咳嗽两声,“但没人进得去。”
  “为什么?”杨知澄讶异。
  “大家都知道镇东有个厂子,”男孩说,“我也记得,我曾经见过那高高的、黑黑的厂房。”
  “先前有人想去厂子里偷蜡烛,可到了镇东,便发现……”
  “发现那是一片荒地,压根没有厂子,什么都没有。”
  “他们记得的厂子压根不存在,但所有人都记得,也说不出它究竟何时消失的。”
  “没有厂子,那你们是怎么进厂换蜡烛的?”杨知澄疑惑。
  “工头会在路口等着。”男孩又摸了摸喉咙,解释道,“他带着一大包蜡烛,收走我们的油,再把蜡烛给我们。也曾经有人想抓他,但没人成功过。”
  杨知澄和宋观南交换了一下眼神。
  别人抓不住那工头,不代表他们也抓不住。若是找不到镇东的厂子,通过那换蜡烛的工头,也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我知道一个方法。”
  男孩突然道。
  “什么方法?”杨知澄问。
  “工厂大少爷来迎亲的时候,迎亲队会进厂子里。”男孩说,“我听人说过,他看着迎亲的队伍走进空荡荡的荒地里,又消失了。”
  “那迎亲队在外人来时才会从厂里出来,等不到新娘子,就不会走。”
  “若是不走,熬的油越来越少,镇子里的人绝对会来找你们的。”
  “新娘子?”宋观南眉头一皱,“你希望我们去当新娘子?”
  “你们可以试一试。”男孩却没有接下这句话,只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宋观南捏了捏杨知澄的手。
  “多谢,但我还想知道,如何才能成为新娘子?”杨知澄便问,“只要进那间不开门的屋子,把屋门打开,就可以了么?”
  “对。”男孩重重咳嗽了起来,“对,对……只要进屋,打开门,进花轿,花轿便会将你们抬入厂子里。”
  “那工头呢,他平时会出现在哪个路口?”杨知澄又问了句。
  “就在前面那座桥头后,转过去就能看到他。”男孩说,“不过,夜晚时他便会离开,你们现在去,估计迟了。”
  “明白了。”杨知澄便笑了笑,“抱歉,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们想问什么?”男孩静静地看着,也没说拒绝。
  “你们镇子里的祠堂……在哪里?”杨知澄问。
  “祠堂?”男孩愣了愣。
  “祠堂在镇西,往西边一直走,看到一栋很破旧的屋子便是了。”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道,“很久都没人说起那个地方了,你们想要去?”
  宋观南捏了捏杨知澄的手心。
  “这倒不是。”杨知澄说,“只是来时听说有丧事要在祠堂里办,便想着是不是和镇子里的怪事有关。”
  “我不清楚。”男孩摇摇头,“反正就在那,你们去就是了。”
  “那多谢了。”杨知澄便笑笑,“我们先……先想想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宋观南却忽然开口。
  “我?”男孩愣了愣。
  “我,我叫陶希成。”他顿了顿,“如果你们真的有办法离开这里,能不能带上我?”
  “会的。”宋观南淡淡地点头。
  他一直沉默着,此刻的话便显得颇为可靠。
  男孩那始终不大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喜悦:“好,好。我叫陶希成,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走。”宋观南向杨知澄眼神示意了一下。
  “你们不走大门么?”男孩问。
  “怕不安全。”杨知澄笑了笑,“谨慎一点,总不是什么坏处。”
  男孩便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翻过墙,又回到了小巷中。
  此时天边的夕阳已经大半隐没,黑夜蔓延开来。宋观南抓紧杨知澄的手,拐向另一个方向,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百鸟朝凤的唢呐声仍旧在夜色中回荡着。杨知澄望向宋观南,开口道:“这新娘做不得。”
  “嗯。”宋观南应声,“他有问题。”
  “他一个三岁便瞎了的人,怎么会如此笃定,乘上花轿便能进那镇东头的厂子?还知道祠堂是镇西的一栋破旧房子?”杨知澄冷笑一声,“他应该是真瞎,也是真想离开这小镇。但他肯定知道什么我们不清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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