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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473节

  尽可能为王擢争取到一些利益,也算是报恩了。
  可是这也是在架不住王擢名声太臭,人家的反对都有理有据。
  他深吸一口气: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古往今来,不变之理。
  且几十年乱世,关中枭雄并起、相互攻讦,朝廷无暇顾及关中,关中之人,盼朝廷而不得,只能卑躬屈膝于各路枭雄以及氐羌之下。
  秦州刺史素有报国杀敌之心,然式微力小,只能在这些枭雄之下苟延残喘,常感慨生不逢时、生不逢处。
  今王师北定,天下太平、指日可待,秦州刺史虽历经苦战、剑甲已残,但仍忠心报国,愿以追随于督护,诸位又怎忍再斥责刺史摇摆之心?”
  梁殊这些话,用在王擢的身上,显然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王擢要是有这么高尚的品质和忠心,那么桓温北伐入关中的时候,他就应该拼命进攻岐山和扶风,以牵制氐人了。
  而实际上王擢在那时候单纯做做样子罢了。
  因此,梁殊与其说是在为王擢开脱,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解释。
  关中百姓,包括他在内,之前看王师北伐无望,所以卑躬屈膝,而今王师真的回来了,他们拳拳投效之意挡都挡不住,请督护一定要相信他们。
  这些话自然也说到了在座不少人的心坎了。
  诸如房旷等人,之前不也想着南方朝廷指望不上了,所以来氐秦碰碰运气么?
  不过这仅局限于大家对梁殊的同情上,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因此而退到杜英给的底线之后。
  房旷从架子上顺手拿起来一叠公文,冷声说道:
  “秦州刺史麾下之兵,几次和氐人交手,但战而不胜,甚至数月之间未曾前进半步,即使是氐秦朝廷,也逐渐忽略了这一支兵马。
  这是参谋司之前缴获的氐人公文,有关天水和秦州刺史的都在这里,而且这里面有氐秦的战报、文牍乃至于奏章。
  并且这其中还有包括氐人伪帝苻健以及苻雄等重将在内,对秦州刺史的评价,不可谓不详细,不可谓不令人读之而发笑。
  梁兄既然曾屈居于氐人营帐之中,想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还是没有必要为王擢找一些‘剑甲已残’的说法了。”
  梁殊登时愣了愣,他倒是没有想到参谋司竟然不只是对王擢的情况有所了解,而且资料都搜集了这么多了。
  这些公文、奏章,甚至房旷都随身携带,这说明什么?
  岂不是说明杜英对于王擢早有图谋,甚至颇为重视?
  那自己刚刚未免带着“洗地”味道的那些话,的确丢人现眼了。
  参谋司······还真的是一个有趣的机构啊,记得当时在长安的时候,氐秦朝廷就已经通过俘虏大体了解了关中盟的运转方式,只不过很多氐人豪酋对于这个把一群娃娃们凑到一起制定战略的想法嗤之以鼻。
  没想到现在已经不止有一个关中的枭雄折戟参谋司手中了。
  “房贤弟,话倒不至于说得这么肯定。”隗粹也微笑着说道。
  梁殊正觉得奇怪,隗粹和王擢还有什么关系么?自己都不打算辩解了,隗粹反倒是出来打圆场?
  只听得隗粹无奈的一摊手:
  “王擢虽然不济事,但是梁兄既然来了,总要给三分薄面的。”
  梁殊原本要露出的笑容顿时凝固,重新燃起的斗志也直接熄灭。
  这不是打圆场,而是落井下石啊。
  不过他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暖,因为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房旷和隗粹的话中,都在努力撇清他和王擢之间的关系。
  这说明杜英是真的很期待梁殊转投他麾下,因此他的这种情绪被他的下属们所捕捉,紧接着一起推波助澜。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梁殊自然也就没有多少继续为王擢掩饰的必要,他同样模仿出和隗粹一样的无奈神情:
  “看来督护也早有平定西北之雄心,余方才所言,是在其位而尽其责罢了,班门弄斧,倒是让诸位看了笑话。
  也罢,既然是承人之托,总归要把话囫囵传回去。所以恳请督护明示,打算如何安置天水官吏和兵马?
  秦州刺史再不济,终归也是一城父母官、一方主将,若是督护太过轻慢,恐怕也会惹得秦州刺史不满。
  到时候两军之间,纵然不能合流,甚至还有可能反目成仇,这岂不得不偿失?”
  这是在提醒杜英,王擢的底线其实很低的,但是你也不能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杜英之前也没有想过王擢竟然这个时候就坐不住了,火急火燎的派人找上门来,所以他其实也同样没有和幕僚们商议过应该给王擢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顶多就是盘算好了底线罢了。
  因此刚才房旷和隗粹默契的同梁殊扯了几句,既是在挖墙脚,也是在帮着杜英拖延时间,让杜英能够静下心来权衡利弊。
  梁殊的确是一个很能把控谈判节奏的人啊······
  杜英心中如是感慨,他一上来就直接阐明来意,不寒暄,不叙旧,就是要杜英的答案,自然也就占据了谈判的主导,引领着杜英等人在没有思考过具体条件的情况下,逐渐开始判断和思索王擢提出的条件是否合适、是不是可以直接接受。
  只可惜,梁殊终归还是棋差一招,没有料到房旷会直接拿出一叠文件来打脸,打乱了他的节奏。
  再加上其本人此时也如同飘萍,正是心中茫然的时候,见队友实在是带不动,就索性直接静待发落了。
  只是梁殊大概没有意识到,那一叠文件,是房旷随手从架子上拿起来的。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有关王擢的材料,就放在房旷随手可及的位置上?
  而且房旷随着杜英疾驰战场,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有关王擢一个人的公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秦州兵权
  房旷的手段,当然很是稚嫩。
  但是架不住梁殊本来就没有为了王擢而和自己颇有投靠之意的未来主公针锋相对之意。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些公文,就直接相信了。
  这让杜英也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梁殊明知道那些是假的,但是他仍然果断的认为是真的,然后回去再这么一口咬定,甚至添油加醋的和王擢说,自然也就能把谈判失败的主要原因顺理成章的丢给王擢。
  刺史啊,不是梁某不拉你一把,而是你实在太菜了,菜的人家都知道你的底细。
  这如何也美化不了。
  因此杜英看了一眼梁殊,梁殊的脸上还带着些尴尬的笑。
  这也是个有趣的家伙,关中势力彻底崛起之后,总归是免不了要以一个类似于地方割据势力的身份和周围各方打交道的,而一个能说会道又能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也是关中所需。
  阎负,就是杜英一开始拟定的人选。
  但是架不住关中实在是太缺人了,像是阎负这种有能力的,杜英和王猛现在自然不舍得把他再派出去周游各方,毕竟这种事还是有“肉包子打狗”的风险。
  梁殊现在自然是阎负的最佳替代者。
  当即,杜英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盘算的条件:
  “王师北伐之后,所遇到的氐羌,负隅顽抗、不服王化。而还有很多北地晋人百姓,也因为多年来受到氐羌的蒙蔽,所以意图和王师对抗,不过现在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谬所在。
  但说到底,此次北伐,终归还是没有人直接张罗旗帜、投靠王师。王擢若是愿意做这关中第一人,我等自然也是欢迎。”
  关中绝对不会亏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是基调。
  梁殊聚精会神的等着杜英说“但是”。
  “但是,”杜英话锋一转,也没有让梁殊“失望”,“天水兵马在王师看来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天水之民,更是理应归属于天水太守管辖。
  天水地属凉州,凉公奉诏令戍守凉州,有便宜委任之权,所以我等既承认凉公所委任的秦州刺史为朝廷封疆大吏,那么凉公所委任的天水太守,我等自然也会承认。
  因此天水之民以及天水城防民政,当请秦州刺史就地移交给天水太守。”
  梁殊不由得怔了怔,一时间差点儿没有绕过来弯。
  杜英说的大义凛然,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是这天水太守,是他爹啊······
  这等于要求王擢就地向杜明移交民政乃至于城防。
  梁殊正想要表示,天水和略阳是王擢为数不多的根基,直接把天水这座大城拱手相让,王擢不见得会同意的时候,杜英先伸出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梁殊先听自己把话说完:
  “秦州原本被刺史所委任之将吏,除非有罪大恶极、人人唾弃者,否则关中一概留用。
  秦州刺史麾下的兵马,我自然是信不过其能听军令而行、进退有据的。
  所以王师会保留所有将领的职位,而将兵马打散重新编排,向其中混编入王师老卒,且同时向各部派遣司马和长史,负责协助各部将领管辖兵权以及练兵。”
  对此,梁殊倒是可以接受,因为在他来之前,王擢就曾经表示过,自家麾下的兵马不能丢,但是兵权是可以让一让的。
  王擢显然也清楚,杜英不可能让他依旧完全掌控军队,毕竟他不是军队软弱、对上王擢可能也打不赢的凉州,只能对王擢多加安抚和赏赐。
  杜英和关中,不需要一支听调不听宣的军队。
  “那秦州刺史本人呢?”梁殊问出了应该是最关键的问题。
  杜英当即笑道:
  “余打算让秦州刺史以及军中的将领们轮流前往长安,在关中书院之中学习三个月,届时关中书院会开设专门为这些将领们教授兵法的课程,并且帮助大家了解天下大势。
  秦州刺史屈居天水一隅久矣,恐怕对天下大势的判断颇有偏颇吧,不然的话,王师北伐,其就在氐人侧翼,又何至于踽踽不前?
  不过秦州刺史大可以放心,杜某人说一不二,绝对不会随意撺掇他的兵权,而且也不指定人选,每一次学习,谁去、谁留,完全可以由秦州刺史来决定。
  但秦州刺史毕竟是凉州委派的官吏,所以之后关中可能会调动他麾下的兵马对凉州用兵,所以届时可能还要委屈秦州刺史,回避一二。”
  这意味着王擢就算自己动身前往长安,也可以把一些亲信留在军中,仍然可以帮助他掌控军队。
  除非王擢一个信得过的亲信都没有。
  “除此之外,秦州众多文武的子嗣,都可以前往关中书院读书。而且关中书院并不只在长安,马上还要在关中另行挑选几处州郡开设学堂,届时兵马调动到何方,子嗣随军前往就近的书院上课,也是可以的。”杜英补充道。
  强调没有必要必须前往长安,自然也是表明杜英更在意的是为这些将领子嗣们提供教育服务、以安人心,而不是要他们送人质。
  梁殊不由得感慨一声:
  “朝廷南渡久矣,以至于关中沦落胡尘之中,无论是文武将吏还是百姓,知有氐人之朝廷而不知有华夏之朝廷。
  想我泱泱秦汉,横扫天下、万方来朝,是何等的辉煌庄严。所以确实有必要让大家多读读书,知来路,方可走好前路。
  否则,恐怕就要像我这般,为胡人屈膝,恬不知耻也!”
  杜英宽慰一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罢,杜英看向房旷,就在他陈述的时间里,房旷也奋笔疾书,逐条记录下来,吹干墨迹,郑重的递送到梁殊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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