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79节
老丈人若是一时失察,真的把陈留拱手让出去,再被堵在鸿沟,那枋头就可能在东、南两个方向接敌,再加上慕容垂和慕容德也可能会采取行动,河北局势很快就会动荡。
更何况还有慕容恪、慕容虔等人在青州,也就在枋头的斜对面虎视眈眈呢。
所以在陈留先消磨敌军且作为示警,是邓羌的一下子冒出来的想法。
王猛摇了摇头:
“陈留,地势平坦,河流纵横,容易摆开军阵,但又不容易长驱行动,昔年袁绍攻曹操,便是为此地之条条河流所阻,进退不得。
大司马若来,则我军在北,大司马在南,岂非昔年袁曹之势乎?届时我军无论进退,都难摆脱大司马。
所以大司马若真的来,这陈留便让给他,其无论调兵遣将还是运送粮草,都避不开这些河流,若顺河而为,则我军以火船袭击之,若横跨河流,则我军以精骑撕咬其防线,毁坏桥梁。
如此,只需要差遣一员偏将就可令其不得喘息,无须伯夷亲自上阵。余真正担心的,还是大司马直接率军来攻枋头,而非走陈留再行北上。
纵然苻帅用兵一贯求稳,大司马这样大摇大摆的展开军阵、向北行进,其怎么可能不攻侧翼?”
邓羌还想说什么,外面匆匆走进来一名参谋:
“启禀刺史,慕容恪已向大司马投降!”
“什么?!”邓羌顿时脸色一变。
王猛却并没有很意外,淡淡说道:
“走投无路,情理之中,若非关中而今强势且兵力分散,大司马反倒是不见得会收留之。
杀其酋首而收拢其溃军败兵,化为己用,岂不更胜过留下这怀有异心之人?
奈何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重编慕容恪的兵马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大司马才只能行此举。”
邓羌则直接走到了舆图前,原本还割裂的青州,此时已经隐约形成一个整体,桓温和慕容虔如今是太平相处,当然这背后肯定也得益于琅琊王氏的串联,如果所料不差,桓温定然是在琅琊王氏那里敲诈到了一笔钱粮,否则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过嘴边的肥肉,甚至任由慕容虔盘踞济南郡这么一个大郡府?
现在慕容恪又归属桓温,则桓温的兵锋已经和关中王师隔着济水相望,睢阳和陈留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桓温的进攻目标了。
“恐怕这场战事,会比预想之中的来得更早一些。”王猛喃喃说道。
桓温需要留足兵马用于保障运粮和春耕,但是慕容恪不需要。刚刚投降的他,肯定会被桓温委任前来进攻,试探关中王师的虚实。
邓羌倒是跃跃欲试:
“只是慕容恪,属下愿为刺史破之。”
“不,对付慕容恪,还是交给睢阳那边吧,他们盯着慕容恪许久了。”王猛不慌不忙的回答,“以水师进攻青州之事,之前已搁置,现在倒是可以重提了。”
邓羌这下更是打起精神。
按照王猛和王坦之等人之前商议的,以水师进攻青州后方,率军者正是邓羌。
但形势变化太快,桓温和杜英一下子剑拔弩张,这让王猛也不得不先把邓羌拉过来,作为手中最锋利的矛头。
如今来看,王猛倒是能够把矛头腾出来,只需要留下盾牌就可以。
挡住桓温的进攻,才是关中王师在河洛战场上应该做的,至于在何处破局,那么无论是杜英选定的荆州还是现在王猛选定的青州,都是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又不是只能选择一路。
第一七零八章 先战睢阳
荆州、京口、两淮、睢阳······关中王师虽然分散,但是无论是在哪一个方向上都留有足够的机动兵力,且其留守主将都非等闲之辈,那么自然也就有大做文章的可能。
王猛原本攥紧的拳头,在沙盘上张开:
“兵马分散也有分散的好处,其往一处来,则我往多处去。多处皆破,多处起火,余倒要看看大司马如何应对。”
邓羌不由得好奇:
“远在河北,刺史如何知道,又如何调动其余各地兵马?”
王猛哈哈笑道:
“余也非孤军奋战啊,仲渊又怎么可能对此熟视无睹,恐其早就已经传令各处,而且其本人,所料不差的话,应已经在从巴蜀返回这里的路上了。”
这一次倒是轮到邓羌惊讶:
“刺史竟如此肯定?”
王猛点了点头:
“因为他是杜仲渊啊。”
能搅动天下风云者,舍他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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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杜英和王猛如何盘算规划,如今在河洛方向上占据优势的是桓温,采取进攻姿态的是桓温,因此最终率先开始行动的,也是桓温。
经过整个春天的粮草汇聚和兵马训练,桓温终于在夏天将要到来的时候出招了。
和杜英认为的河洛,王猛认为的枋头都有所不同,桓温最先瞄准的却是战场南侧的睢阳。
进攻睢阳的并不是桓温的主力,投降桓温的慕容恪打头阵,从睢阳的正北方向南进攻,在此之前慕容恪已经和睢阳的谢奕、荀羡等人来来回回多次较量,所以这一次越过济水进攻睢阳也是轻车熟路。
除此之外,桓温还调动徐州、琅琊等地的兵马,向同样在关中王师掌控下的成武、巨野方向进攻。
这片区域,本来就是当时谢奕等人见缝插针,趁着慕容虔北上济南郡,只留下后勤辎重部队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生生挤进去的,因为担心谢奕直接发狠切断自己的粮道,所以慕容虔无奈之下也只能放任其在此屯兵,只不过慕容虔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此之后就积极的增加兵马巩固剩余城寨的防御,双方就此在这一片本来就湖泊、河流遍布的土地上行成犬牙交错之势头。
显然此次桓温对付关中王师,是已经和慕容虔以及其背后的琅琊王氏达成一致,所以慕容虔直接把这些城寨向桓温移交,而桓温也打算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扫荡这些被埋设在徐州北方,一样随时可能会威胁到自己运粮通道的钉子。
战事刚刚爆发,关中王师就反应过来,立刻坚守各处城寨,寸土不让,双方在巨野泽以南的战事很快陷入胶着。
“巨野那边守不住的。”睢阳城中,荀羡对从河洛赶来的权翼说,“敌我双方的兵力根本不成对比,如今只是依据城寨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罢了,这也得益于此地河流众多,敌军想要进兵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干扰。”
战事爆发之后,原本驻扎在成武的谢万就立刻向睢阳求援,而谢奕留下荀羡防守睢阳,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前去增援。
从谢奕带骑兵去就能够看出来,其真实目的也不是守住这些城寨,而是尽可能的在此消磨桓温的有生力量。
桓温能够拿出来进攻睢阳或者河洛的兵马总归是有数的,若是能够拖着桓温陷入在巨野缠斗的泥淖之中,也是好事。
“那睢阳呢?”权翼接着问道。
战事爆发之后,他问询立刻从河洛抵达了睢阳,就是想知道睢阳是否能守住,又能够坚守多久,这将决定河洛王师的动态。
睢阳不能丢,丢了睢阳,陈留的侧翼就暴露了不说,从河洛南下江左的道路也暴露了,颖川、许昌和南阳等地都会受到威胁,只有睢阳在手,关中王师才能时时刻刻保证对淮西的威胁,让淮西的桓豁不敢轻举妄动。
“进攻睢阳的是慕容恪,但也只是慕容恪。”荀羡缓缓说道,“危险,却又不危险。”
慕容恪投降桓温之后不得信任,那是必然的,桓温没有直接害了他的性命就已经手下留情了,毕竟有会稽王善待慕容虔在前,桓温总不好坏了规矩,否则显得自己的形象远比不上司马昱,同时也打算把慕容恪当做另一个招牌,用来招揽河北的鲜卑将领们罢了。
慕容恪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急切的需要向桓温献上投名状。
拿下睢阳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慕容恪之前和荀羡他们打的有来有回,大家都知根知底,现在又都旗鼓相当,谁也没有额外的补充,所以十有八九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因此危险,而又不危险。
只要桓温不动,荀羡就有信心守住睢阳。
“桓温的意图,看来还不是睢阳。”权翼会意,端详着舆图,“如今慕容恪南下,牵制了睢阳兵马,使得睢阳的军队难以在青州空虚的时候北上,同时也给大司马让出了道路,可以让大司马向西一路长驱。
接下来就要看大司马意欲何处了。”
“鸿沟?”荀羡下意识的说道。
慕容恪就是暂时依附桓温而已,谁都没有指望着他能够对桓温赤胆忠心,现在打的凶狠是因为桓温在青州势大,且慕容恪也期望着能够从桓温那里获得粮草的支持,一旦桓温失败,那么慕容恪会成为第一个摇摆的墙头草。
所以荀羡关心的一样不是慕容恪的动向,而是桓温的动向。
“余倒是觉得,有可能是枋头。”权翼缓缓说道。
“切断河北和河洛的联系,也在情理之中。”荀羡随口说道。
无论是枋头还是鸿沟,都不是他负责的方向,而且一边有王猛亲自坐镇,一边也有苻黄眉这种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能力的帅才。桓温很难讨到好处。
但荀羡到底是多年在北方前线摸爬滚打的,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霍然扭头看向权翼:
“权兄来到此处,是为了······”
“桓温若是去攻枋头,则河洛王师驻扎鸿沟无所事事,又何必非得把数万大军摆在这里呢?”权翼笑眯眯的说道,“桓温的手底下,还有另外一支不可忽略的兵马。”
“淮西的屯兵?”荀羡打了一个激灵,万万没有想到,他还在考虑应该怎么挡住桓温,权翼这家伙都已经磨刀霍霍向淮西了。
第一七零九章 我不是韩信
不过淮西的桓豁,麾下至少有数万可战之兵,也的确是不可忽略的威胁。
一旦桓豁率军北上,那么也会直接威胁到睢阳和许昌,而如今睢阳的兵马几乎要被慕容恪牵制住,许昌、南阳等地的兵马则在配合都督针对荆州方向做出佯攻。
按照之前参谋司的商议,由京口和寿春等地的驻军负责牵制淮西的桓豁,但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纵然谢玄和郗恢这两个都督的舅子比较能打,兵力摆在那里,江左世家和皇室还在外围虎视眈眈,寿春和京口这两地还能够维持都关中之间的联络、自保自守,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桓豁或是率军支援襄阳,或是直接北上睢阳,大有可选。
因此,既然桓豁的方向不可控,兵来可能没有将,水来可能没有土,那么就不如直接把桓豁扼杀在淮西,至少是堵在淮西。
权翼微微颔首,说道:
“南阳和许昌等地的郡兵皆无一战之力,守城有余。桓豁在淮西的兵马虽然也以屯田兵为主,但是还是要比都督府治下寻常的郡兵要好很多。
与其等到桓豁北上,各地坚壁清野,春耕之劳毁于一旦,而河洛王师也接着陷入南下救援与否的两难境地,倒不如主动出击,先把桓豁堵在淮西。
尤其是如今寿春之兵还可用,等桓豁战寿春、攻许昌,我军疲于奔命、被各个击破,那就为时晚矣。”
“是否太过冒险?”荀羡皱眉说道。
他自问也不是什么好人,行军打仗也一贯喜欢兵行险招,之前一样是带着步卒去徐州和青州浪的主儿,甚至还硬生生的在鲜卑人的手中抢回来一片地盘。
但是现在大敌当前,却把半数主力直接抽调南下,这是荀羡也不敢想的。
权翼摇头说道:
“若不想把整个战局变成诸如长平之战那样数十万大军左右摆开的长久对峙,那么出奇招是必然的,就像是楚汉争霸,真正击败西楚霸王的并不是正面对峙的汉高祖,而是从河北一路杀到齐国的韩信,其从北向南一路横扫,直接威胁了彭城,对于楚霸王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说着,权翼在荀羡的身上扫了扫。
荀羡登时连连摆手:
“余可不是韩信。”
接着抓紧补充一句:
“也不是彭越、英布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