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咸宁二年就这样走向尾声。
和元年相比,这一年并无大灾大难,米价物价也并不高昂。
当今皇帝行休养生息之道,轻赋税、薄徭役、减刑法。年底和北燕的交战也取得了胜利,可谓是万事兴。
南楚的百姓都相信着,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他们会从前朝的阴霾中走出来,迎接光明的未来。
在这年的最后几天,原郢州刺史郭遐因罔顾军令、援兵不力,罚俸一年,又迁右军护军。此前的四军将军,大都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比如柳融的父亲柳狄,郭遐就这样成了唯一的例外。
而郢州刺史这个职位,到头来还是给了原武昌太守程莫。谢宜瑶知道以后,第一时间写信祝贺,并提醒程莫不可居功自傲,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一切都在谢宜瑶的计划当中。
但万事顺遂,却反而让谢宜瑶感到不安,仿佛前路还有未知的敌人,正在等待着她。
第32章 忠孝仁义(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
咸宁三年, 清明刚过,天气回暖,正是拾翠踏青的好时节。
暮春之初, 义阳城北的燕军终于彻底退兵, 而在江淮下游附近驻扎的燕军也都开始北撤, 南楚边境的威胁终于暂时解除。
朝中有人提议乘胜追击,一举收复南阳等失地的,都被反对声淹没。
谢况最终选择了偃武修文,继续休养生息的道路。
如今境内称得上是时和岁稔,一贯节俭的谢况在上巳节这天, 难得于宫中宴请群臣。
长公主谢钰和贵嫔司砚亦在乐游苑内设宴, 也算是应和了民间的上巳习俗,到时候不仅会有王妃公主出席,还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女眷也被邀请了。
乐游苑位处城北, 依覆舟山而建,又可远眺玄武湖景, 别有天然风貌,故而数朝帝王都曾在此设宴, 谢况偶尔也会在这里游乐。
三月三一早, 京城中就有无数马车轿辇向乐游苑驶去。
难得有场合能让妃主和官宦女眷齐聚一堂,谢宜瑶当然不会缺席, 还顺势捎上了沈蕴芳。
沈蕴芳是吴兴沈氏旁支中的旁支, 祖父虽然有官职在身, 但是品秩不高, 幸好还有和谢宜瑶的关系在,方能赴宴。
谢宜瑶到得算早,先和司砚、谢钰打了招呼。
“给贵嫔、长公主殿下请安。”
“好啦, ”谢钰笑着牵过谢宜瑶的手,“今天就是来玩的,放自在些。”
“长公主说得对,今日不必拘束,”司砚附和道,又看向谢宜瑶身旁的沈蕴芳,“这位是?”
谢宜瑶没提及沈蕴芳的家世,只介绍说是自己的好友。
谢钰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沈娘子!我之前就听阿瑶提起过你几次了,知道你们关系好得很,可惜姑母我年纪大了,不常能去阿瑶家里走动,先前没见过你。”
谢宜瑶笑道:“哪有让姑母主动上门拜访侄女的道理,该是我给姑母引见她才对,是宜瑶疏忽了。”
司砚贴心地问:“沈娘子可要和临淮坐在一块?今天到底是来享乐的,不必在乎座次,我吩咐宫人安排一下就是了。”
“多谢贵嫔,这样再好不过了,”谢宜瑶盈盈一笑,“我今日带着她来,本就是因为知道要玩那个什么曲水流觞。我最不擅长写文作诗了,所以搬个救兵来,还望贵嫔莫要怪罪。”
乐游苑中有一条曲水,乃是前代皇帝命人所凿。司砚和谢钰今日在岸边设座,就是要效仿先贤曲水流觞的风雅。
“瞧瞧她这鬼点子,”谢钰捏了捏谢宜瑶的脸蛋,“做不出诗来喝酒便是,莫让沈娘子给你当捉刀人。”
“姑母,疼——”
几人闲聊了一会,又有宾客到了,按礼是要来给贵嫔和长公主请安的,谢宜瑶嫌在这杵着也麻烦,便准备先去入座。
谢钰小声提醒道:“阿臻今天也来了,你且去和她说说话。”
四皇女谢宜臻年方十岁,生母几年前在襄阳病逝,现在被司贵嫔带在身边抚养,因为还没封为公主,仍然住在宫内,很少抛头露面。
谢宜臻今天也跟着司砚一同出了宫,谢宜瑶作为她的长姊,于情于理也该聊聊天的。
可惜她们二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半晌,谢宜琬和谢宜环也都到了场,谢宜琬平生最好关照别人,因此在三姊妹中最和谢宜臻熟悉。
可她平时也只有在进宫的时候才有机会见见谢宜臻,这不,看见她一来,谢宜臻就黏过去了。
谢宜琬是见过沈蕴芳的,但其经常足不出户的谢宜环却不认识,谢宜瑶就又介绍了一遍,谢宜环微微颔首,权当与沈蕴芳打了招呼。
宴会还未开始,各家女郎陆陆续续来向几位皇女问安。
谢宜瑶没有像谢钰说得那样“放自在些”,仍然保持着公主的威严,今天虽不是多隆重的场合,但她也不能懈怠,叫别人看轻了去。
江夏王妃徐氏带着她和谢冲的女儿谢素月来了,谢素月和她母亲一样,并不得谢冲的喜欢,今日是难得和母亲一块外出,还能见到别家女郎,总有点兴奋,只是不好表露出来。
萧弦的妻女今日也在。萧寿安也正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和谢素月、谢宜臻都相仿。于是谢宜瑶干脆做主把萧寿安和她母亲庾氏的座位挪到附近,让小女孩们凑得近些。
在场诸人都知道临淮和临汝两位公主十分亲近萧家,也并不吃惊,只是有些微无足轻重的议论而已。
虽说司砚讲“不必在乎座次”,但司砚和谢钰的座位设置上,还是明显能看出地位的高低。到底现在谢容是太子,太子生母的要比皇妹更高,是再正常不过。
宫人们给宾客们上了些佐酒的瓜果点心,待所有人到齐后,司砚以东道主的身份讲话:“在座各位虽是女子,今天也难得学学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一番。这曲水流觞的规矩很简单,就是酒杯流在谁面前停了,谁就要作诗,做不出来的,就要饮酒一杯。至于若是停在了几位年幼的小娘子面前,就要劳烦她们的家里人代
劳了。诸位既然听明白了,等下莫要违背规矩。”
众人都无异议,曲水流觞便正式开始了。
谢宜瑶很是紧张,她于文学一道实在不同,虽说以她的身份,即使做不出诗来,也没有人敢当面嘲笑。但说到底她真的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露怯,于是时时刻刻紧盯着流觞,生怕它停在自己前面了。
“贵主,”坐在邻座的沈蕴芳提醒道,“放松些。”
谢宜瑶连忙缓了缓紧绷的脸部肌肉:“说来神奇,我居然为了这种小事那么紧张。”
沈蕴芳宽慰道:“人都有各自的短处,不必介怀。”
谢宜瑶也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近乎恐惧的情绪。
她尚且年幼时,谢况教几个女儿学诗书,就是谢宜瑶学得最慢。长大后,谢况的儿女中更是不乏文采斐然的,可谢宜瑶就显得差劲许多,免不了经常被谢况指点批评。
几十年下来,她对文学实在有种本能的害怕,就连现在,耳旁也仿佛能听到谢况的责骂声。
可惜恐惧这种东西,就算是知道了原因,也不是一日一月就可以战胜的。
幸好酒杯并没有停在她面前,而是顺着曲水停在一位远处的女子面前。
女子看着年轻,应当比谢宜瑶要小些。
沈蕴芳小声向谢宜瑶介绍道:“那位是俞娘子,名叫妙兰。”
“她就是俞妙兰?我听说过她的才名,她阿兄也很得父皇的赏识。”
“我和她有书信往来,贵主若是有结交的想法……”
谢宜瑶点了点头,暂且留心。
俞妙兰沉吟片刻,立即做出了一首诗。谢宜瑶虽然不通诗学,倒也听得出这诗写得好,众人听了也皆是夸赞。
“今天的诗,恐怕没有能比这首更好的了,”沈蕴芳说,“京中才女,唯有崔娘子能和她匹敌了。”
“怀香说的崔娘子,可是崔朝华?”
“贵主也知道她?”
“自然,她的名气亦不小,又是崔公次女。我上次去崔宅时,还打过照面。”
谢宜瑶说的这位崔公,就是曾经的崔仆射崔晖,名义上的临淮公主傅。
崔晖丁忧辞职之后没过多久,谢况就夺情起用,让他任丹阳尹掌管京中事务。但毕竟还没出孝期,所以崔晖今日没有参加宫中的宴会,同理,崔朝华今日也没有到乐游苑参加女眷们的曲水宴。
“俞、崔两家关系虽然不错,但两位娘子却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在。我和她们各自都有书信往来,却也不敢在她们其中一个面前提到对方……”沈蕴芳略有些为难地说,“恐怕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吧。”
沈蕴芳为谢宜瑶讲述着京中女眷们的人际关系。谢宜瑶上辈子没怎么关心过,因此也不很了解。但这辈子不同了,她是很想再找几个像沈蕴芳一样的可用之才的,所以听得是格外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