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再之后,便是摧月教里出了件大事,她们的教主殁了。
简栖归小心翼翼的捧着简灵均的掌心,那掌心的温度早已失去了暖意,一如寒冬里的大理石。然她却像是得了什么人间至宝,一捧便是好些时辰不愿松手。
她在沉思,亦在怀思,甚至是有些愧疚。
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简灵均的不对劲,从她中了那不知名的毒开始,自己就该发现简灵均的不对劲!
她自己说是服过雪蚕,可雪蚕不是被灵均引出了体内渡给了简琼筠!
简栖归愈想愈是觉得,简灵均那时候故作轻松定是诓骗她的,好叫自己别为了她的伤势担心。但……真的是这样吗?简灵均会不会自己也疏忽了这一层呢,没想到其中厉害竟至此……
她又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简灵均的医术非凡自是不必说,身体里的异样怎会瞒得过她自己。
简栖归有一种近乎于恐怖的直觉,她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而自己,都怪自己那时要简灵均陪自己去报复回去,才叫那些个该死的江湖客钻了空子。
若是自己那时候和她不是兵分两路,或许简灵均便不会受伤。若是自己不想着去报复,只是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呢?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灵均也会好好地在她的面前。
或笑、或颦、或哀、或恼。
满是鲜活。
简灵均方才说的那些个前世今生听起来确实是迷信又毫无可信度。可她说得认真,简栖归又有些犹豫了。
或许真的有什么前世今生。而之后,或许下一世里,她们可以早些表明心意呢?
但她又不希望这是真的,她对那个叫做关栖归的家伙满是疾忮。
干脆便不信吧,她宁愿去相信简灵均后来说的,她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要不然及笄时送的末药手雕作何用意呢?
灵均胡言乱语,话不成章时。那些个语句落在简栖归的心里,她不知道是有多么的令人心动。
那句“没有药可以救的病,是相思病。”
即便是再短,落在简栖归的耳朵里是多么有分量,且沉重。
简栖归的心百感交集,或酸或甜,那种胀胀的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很奇妙,又很难过。因为她才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她就以这样无情的方式离开了她。
她很迷茫,不知道去怪问谁,怪自己、云茵、简琼筠、范兴、江妗如……怪世间任何与她们有关有交集的一切人和事,她甚至是去怪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阴司,却不敢去怪罪简灵均。
一切都是自己惹得惑,这本该就是她的命,年少时失怙,一众家人死于非命。或许她本是个天煞孤星,克世间与她有关的一切,她本该享受不到这些年来偷得的闲暇安乐和那微薄的幸福。
可她又很庆幸,能在这一切灰烬无望乃至绝望的世界里,看到一丝光亮,哪怕是偷来的也好。
不知觉间,她脸埋在简灵均的掌心里,落了两行清泪。
简栖归的思绪纷乱,她想了很多,许多不可能的可能,许多可能的不可能。直到一个徒女的声音打断了她。
“护法大人,前些日子的那些贼子又来了,她们叫嚷着要覆灭咱们摧月呢。”韩晓说得略微委婉,那些个江湖客们明明说的是“歼灭魔教,还世安宁。”
如今的简栖归正在悲伤里哀思,怎有人这么不长眼的刚好就前来找不痛快,是真的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些。
简栖归一脸肃杀的模样,还未去到山门前,指腹已经在剑柄处来回摩挲,摩挲地剑柄开开合合,几次发出“铮铮”的脆响声。
直叫跟在简栖归身旁的韩晓冷汗直冒,替那些个江湖捏了把汗。她心里几次呼喊着救命,跟在简栖归身侧呼吸艰难,又不免在心里腹诽那些个江湖客:你说你们惹她干嘛!
简栖归在摧月教的徒众口中,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称呼,寒面阎王。
而这场厮杀终究是以江湖客失败为尾,简栖归甚至在与人厮杀时分心地想着,简灵均现在是到了奈何桥了吗?她的孟婆汤这次还会不会掺杂其她的东西。
后来她整日窝在教主的寝居里,直到半月后云茵怒冲冲地推开了寝居的房门。
“简栖归!”
她听见云茵怒不可遏地喊着她的名讳,那个被简琼筠冠上了同灵均一样的姓氏的名讳。
随后便是空中扬起了一道脆响。
云茵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那一掌的力道大得惊人,不似云茵这样明温吞性子的人会使出的。
简栖归淡淡的,她没有去躲开那一巴掌,生生地挨了上去。
脸上传来一股火辣辣地痛意,可她却觉得恍若未觉。
“你怎么敢!”云茵气得说话的声都颤了好些回,胸口明显的起伏彰显着她的愠怒,“早知道你这般护不住她,先前我就该带着她走!”
云茵的质问有力,且直直地戳入简栖归的心田里。她的确是愧疚,却不曾有一丝后悔。毕竟就算是当初云茵带走了简灵均,难道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吗?毕竟毒入骨髓那是既定的实事,也是不会更改的实事。
“她如何与你有何关系?”简栖归还保持着方才被云茵扇了一掌的姿态,棱角分明的脸朝着一边方向侧垂着,发丝有些凌乱,遮住了她眼中的一丝不屑。她无情地道破了云茵心中的隐秘心思,“你不就是喜欢她。”
她说完转了些脸颊,正巧能看见云茵被人戳中心事的窘迫神情,接着讥讽道:“你再喜欢她又如何?我自打被师傅带回摧月的第一天起,便饱受着相思之苦,直到那日她气绝,才明白原来这种相思,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相思!”
听了这话,云茵果然陷入了沉寂之中,她极其痛苦又不敢相信,却又对这个结果丝毫不陌生。
良久,久到两人面面相觑会拔剑相向之时,云茵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深不见底的海底中寻回:“可是你还是害死了她……”她的语气极不自信。毕竟她不知道简灵均与简栖归之间都发生过什么,那些事她是没有参与过的过往,她们如何都与她这个“局外人”无关。
她是被简灵均抛下的那一个……云茵险些忘了呼吸。
方才云茵只顾着生气,如今她才注意到,这间寝居里满是霜花,被无数的霭霜所覆盖,而榻上那个她最在意的小师妹,亦像从前一般,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一般,若是不靠近,根本无法察觉上头的人已然离开了这个世间。
“你……”云茵有些不确定道,“我听说小师妹半月前便殁了,你从那时便开始这样了吗?”
简栖归阖了阖眼,她知道云茵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用冰莲决冰封了这间屋子的事。她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你疯了!”云茵瞪大了双眼,她回头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简栖归,“你不要命了!”
像简栖归这般无间断地运用冰莲决封住整个寝居,这样的事是云茵从未听过的,而且她曾听过小师妹提起过,冰莲决再好,若是不仔细运用,伤害根本不说,还会燃烧自身的命数。
这背后,云茵却看清了简栖归对简灵均的用情至深,是她所不能比的。
简栖归无视着云茵的话,她只想在之后的时间里好好将简灵均的模样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她不想下了黄泉路,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时,忘却了她的模样。
“我怕她被蛇虫鼠蚁欺负,她现在没有办法去抵挡身子自然腐败。我只有这个法子了……”简栖归说着,跪到了简灵均的面前。
她像是个虔诚的信徒,眼中只有自己信仰的一切,并为了她的信仰献出自己的所有。
“可以说说吗?”云茵神色复杂地自简栖归身侧盘膝坐下。
她问得很轻,就像是层云叠叠自空中摇摇晃晃,让人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云茵没说清楚问的是什么,简栖归心里明白,她无非想问的就是关于简灵均的事。
“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简栖归一面回忆一面说着,唇角噙着一丝恬淡的笑意,“师姐……”她轻轻唤了一声,就仿若她们之间没有隔阂,还是一如往常那般。
“你知道这么多年来,灵均的眼疾从治好了到复发,她从未抱怨过一句,不怨天不怨地。她真的很坚强、强大又善良、包容。她前段日子身中剧毒,不让人担心她,甚至从未表现出一点不适。”简栖归含情脉脉地望着榻上的简灵均,她似是觉得有一些羞愧,半垂着脸又不敢去看简灵均。毕竟自己在遇到一切难事、不公时,她不像灵均那般总是很乐观,她会卑劣地想着,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死了才好。
而那些阴暗又狭隘的思绪,就像绵延不断的阴沟鼠疫般蔓延,只增不减。她愤恨地想着为什么这个世界能烂到骨子里,处处都透着腐朽气息,多在这个世上呼吸上一刻她都觉得恶心、反胃,想吐。
她是恨透了这个世界,甚至想过该如何搅得这片天地不得安宁,和她一同整日沐浴在仇恨与鲜血之下。她到现在为止,夜里酣眠时还会做起儿时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