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码头上的轮船汽笛奏响“突突突”与沉闷的长鸣声响,远远地自港口传来,就连离港口有一段距离的深巷里亦能听得清晰。
  灵均睁开了双眼,意识渐渐自空中回归身体。她的脑袋里头宛若被人用无数的丝线缠绕,又随意地剪开重穿,痛苦极了。
  她应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好像从始至终,都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头痛欲裂苦不堪言。而她的记忆亦是混乱的,所有的一切犹如潮水般涌来。就连在简栖归的那个世界,最后她以灵魂状态“漂浮”在空中观察时,也慢慢回归。
  当时的情感是不存在的,待转世的“灵魂”停在世间是不存在情感的,或是用“被封闭”这个词汇来形容要更准确一些。
  如今灵均重新回归于现实,她的情感与记忆一同涌入这具身体之中,眼角零落大片的泪珠,打湿了这身子的衣衫。
  毫不意外的,她泪失禁了。
  更让她意外的是,她对简栖归的情感,或者是说,关栖归。
  她没想到简栖归会对她情深至此,可诧异间又有些了然。
  两个世界结束,灵均猛然发觉,或许这些栖归是一个人也说不定。
  这样的怀疑只要有了种子,便会催生发芽,渐渐地茁壮起来。否则为何那位大灵、掌管世界秩序的神祇,为何会在她昏迷之前说出一句“你做的很好。”
  腹部传来一阵绞痛,带着猛烈*的灼烧感,灵均垂眸看去,她这才惊觉,这具身体在她来之前中枪了。暗沉的殷红浸染了伤口处的周侧,黏腻、腥锈、浓稠的气息不断传入鼻息,同时传过来的,还有周围一股一股的腐臭气息。她偏头去看,好像是垃圾桶,她靠坐在垃圾桶旁?
  灵均微微动了一下身子,身上就如同被一辆大卡车来回碾压,疼得额角直冒冷汗,尤其是腹部中枪的那一处。
  中枪?
  她忽然从记忆中回想起此前是什么情形,她在被人追杀。
  今夜贝灵均原先的计划是,潜入庚奚的房子将其刺杀,伪作成是别的势所为。
  显而易见的,她是个杀手。
  从刺杀到栽赃证据一整列她做得都很顺利,直到被安保公司的人察觉到,一路追杀她,她还在逃跑的过程中,中了一枪。
  贝灵均从始至终带着个通体漆黑,边缘用金色勾线的阿努比斯面罩,没人能看得清她的样貌。
  中枪,这可是件大麻烦。
  如今离这具身子的家实在是太远,身后又有那些个烦人的苍蝇,她只能另做她想。
  她从记忆中想起,离这条街最近的渣滓街里有个诊所,里头有个脾气古怪的医生,专门为道上的人处理伤势。这费用是贵了些,但总好过去医院被警察署的人盘问。
  灵均方才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杀,顺势藏进了深巷里的垃圾堆里,她靠坐在垃圾桶旁,极力地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垃圾桶周边的腐败气息刚好能将她身上的血腥味掩盖,垃圾桶堆叠在一起,也能将她的身子好好掩藏。
  她习惯性地抬手,双指并拢想要朝着身上的各大止血穴道点去,方才点了一处穴道,她猛然想起如今在这个社会上是不存在这种江湖武学的。有的也只不过是空有外形的花架子。
  这个世界科技并不发达,处于刚刚起步的状态。加之陆上内乱刚结束,还处于一个新旧思想的交界处。
  她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破绽,指腹又放了下去。索性记忆中里渣滓街离这条街区不远,想必贝灵均方才亦是想往那边走。
  灵均顺着自己记忆中的道路,摸着墙沿缓缓挪动,一连走了数步,她才堪堪缓了神色,逐渐适应了身子上的疼痛。她神色凌然,借着夜色的优势在这片黑夜里穿梭,埋藏踪迹。
  街上很安静,偶有车夫拉着黄包车匆匆路过,几乎没什么行人。
  这深夜凌晨十二点,哪还有什么行人。
  只能盼着渣滓街的诊所不要关门。
  从方才醒来的地方到渣滓街不远,徒步十分钟便到了,只是灵均伤得厉害,她走得便慢了些。
  渣滓街同它这条街的名字一样,里面多是些阴暗的乌合之众。这里做的多是灰色生意,譬如走私买卖那些见不得光的。
  与别的地方不同,这个点了,渣滓街的路边仍坐着几个人,她们有的不怀好意地盯着灵均,似乎是在判断灵均究竟是不是个好欺负的。
  大多数人沉默地在街旁,或站或坐、或三五成群吐着烟圈,不过她们的目光一直盯向灵均,蠢蠢欲动。
  灵均没理会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只要没人盯着她身上的血迹尖叫就再好不过了。
  从进入街口到走至半道,这些人除了盯着她以外,倒没什么别的事发生。
  她们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倏地,眼前垂落一点阴影,将灵均本就看不太清的道路全都挡了起来。
  只听身前那人恶狠狠地,嘶哑又阴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生面孔……带大洋了?”
  灵均透过面具看到一丝寒光闪过,她垂眸看向那人的手,握着一把折叠款的瑞士军刀抵在她满是血迹的腹前。
  “让开。”灵均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森冷之意。她是真正意义上与人厮杀搏命,与这些阴沟里只会小打小闹的人不同。浑身的煞气与生俱来般,带着些上位者的不灭威意。
  她身前着人明显颤了颤身子,只不过是听了一句“让开”,竟然叫灵均的气势给压了一头。分明他的手上还握着刀呢,这简直是下他的面子。
  他双手握着刀柄又往前伸了伸,口里急切地说着:“我劝你别找死,只要给了大洋就好……大洋……”
  灵均这会子什么也没说,她一手压着腹部的伤口,以免伤势加剧,空着的另一只手从腰间提出一把p式手枪,指着面前拦路狗的脑门上。
  她动作行云流水,人都还没看清,那漆黑又危险的黑洞早已指着那人的脑门。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我找死我找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灵均面前的人慌忙的举起双手往旁边退去,瑞士折叠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举动令方才仍在蠢蠢欲动的人们按捺住心思,聚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
  灵均没把枪收回腰间,她是没练过这东西,甚至是从未接触过,可她方才身子下意识地举动,这东西就像是她出生入死的伙伴,无比的顺手、熟稔。
  原来她进入的身体习惯,是她自己无法避免的。
  诊所门前点着两个大红灯笼,油灯烧着“滋啦”作响,这灯怪是渗人。旁的店门口挂的都是昏黄的灯泡,只有这诊所的门前独独不同。看来传言这医生的确是个古怪的人。
  灵均一面想着一面抬脚探了进去。
  还好里头店面的装潢较为正常,不是什么古怪的氛围,正常点着台灯。
  方进到屋里不过两息,只听见一声清冷疏离的声音响起:“已经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说话的是这诊所的医生,她穿着白大褂,坐在案台前低着头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她连看都没往门口看,光是听见窸窣的声响便无情地撵人出去。
  等明天来,那自己岂非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灵均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她此刻已然是冷汗浸湿,伤口处似有恶化。
  不难听出方才那医生话里的无情,结合着记忆中的传闻,这医生救人全凭心情,若是不合眼缘的,就是你死在她面前,她也只会叫你明日再来。
  可灵均等不了,她呼吸有些急促,求人的话到了嘴边,只说了声:“医生……”她猛地冷汗直冒,往旁边靠着诊所置放药品的架子,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才得以强撑着身子不倒地。
  面具随着突然的力道从脸上滑落,阿努比斯模样的面具掉落在地,脆声作响,而她脸上的眼镜也随着面具落到了地上。
  这声闷响引得医生抬头往这边看,她眉头蹙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灵均想着,若是这医生被她惹生气了,会不会把自己丢到什么深山树林里,或者满是腐败臭气的垃圾堆里。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灵均听见医生倒吸了口气,像是在震撼着什么,然后便是卷帘门被拉下的声音,和一个满是消毒水的怀抱。
  太好了,应该是得救了吧。灵均乐观地想着。
  医生满眼复杂地将人费劲地挪到里间的手术室里,她用剪刀剪开灵均身上猩红得不成样的衣衫,瞧见肚子上溃烂里的一枚子弹,心里便有了数。
  她来回忙活准备手术器具,挨个消毒,又将头发盘起藏于手术帽下,一切的准备工作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怠慢。
  她动作很快,毕竟病人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长得还挺好看的。”医生盯着灵均昏迷的脸说着,随后又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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