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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也算亡夫遗产吗 第48节

  徐宴芝
  高坐在车中,仍不曾拉上帘子,大大方方地侧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头的人群。
  这样的美人,即便只安静坐着,露出一张脸来,但只要她出现在人前,胆子再小的人也要被吸引,鼓起勇气悄悄抬头看上一眼,飞虎又行得慢,渐渐地,街上行人中不断地传来压抑的惊呼。
  他们跟着人群亦步亦趋地又过了一个街口后,流言蜚语已经在城中蔓延开来,远远地,闵道一看到有更多的人探头探脑,想要朝着这边挤来。
  “师兄、师娘,这里人越来聚越多,我怕有事,不如请大观中的门人过来接应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当真有些慌乱了。
  “不妨。”闵道一听到后头传来了顾青峥的声音,“我在这儿,无人敢造次,你只管驾车走便是。”
  师兄这样发话了,闵道一擦了把汗,只得应了。
  顾青峥说完话,伸手将两边车窗的帘子都拉了下来,一丝光也不透,将徐宴芝的容貌关在了车里,低声谴责道:“人多危险,您不该这样。”
  徐宴芝恍然一笑:“我只顾着看人潮,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她在北域这些年,幼时背着人,躲藏在荒野里、破庙中,眼睛瞧不清,只有夜晚时才敢躲在角落里,囫囵看一看地上的世界。
  而后便是接连的,被关在牢笼中,不见天日,被卖做女奴,锁在后宅中,被宇文令掳走,困在地下,困在太阴峰,困在夫人的身份中。
  即便是无尽之崖下,她也是孤单一人,离群索居。
  徐宴芝从未同时见过这样多的凡人、散修在一起,各式各样、男女老少皆有,挨挨挤挤地站满了一整条街,脸上神情各不相同,愤怒、茫然、阴沉、欢喜,像是一张热闹的画,看得她应接不暇,忘了不该。
  她说的真诚,甚至因为犯了小错,面上罕见的露出了赧然,显出了天真的神情来。
  顾青峥先看得怔了,而后细细一品,慢慢尝出了其中苦涩。
  那要将她珍藏、呵护,一根头发丝也不要让她伤到,最好筑起高墙,把她放在其中,将世间一切风雪拦在墙外的念头又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沉默了须臾,越过她,将车窗上的帘子小心掀开了一角。飞虎车车厢很高,这样小的缝隙,外头并不能察觉到。
  但徐宴芝却可以安全地靠在座椅上,眼也不眨地好奇地观察着外头人群的一举一动。
  走得再慢,最终他们也只花了一刻钟便穿过了人群。
  到底是宗门来人,大观不可能坐视飞虎车被汹涌人潮拦在路上,派了门人过来接应。
  另外,徐宴芝他们下了车,才发觉城中之所以人山人海,也是因大观闹出来的动静。
  观主朝着徐宴芝谄媚笑道:“这都倚仗了宗门慷慨,徐夫人慷慨,若是不您将宇文掌门的份例都拿了出来赠给宗门,咱们这也不能做这么大的布施。”
  徐宴芝想了起来,确实曾经有一次,李能意暗示让她拿一些掌门份例,在冰雪季赠给弟子们,好让他们拿回家,让家人们顺利度过这个冰雪季。
  但这些日子忙碌,徐宴芝心神不宁,便没有在意李长老是否还拿着这些份例做了别的。
  现下看来,掌门份例实在不少,分给小弟子一些后,还有剩下,李能意也没有中饱私囊,反而公正地拿出来让仙城大观做了布施,还提到了徐宴芝的名字——
  他甚至没有大张旗鼓告诉徐宴芝一声,给自己讨个好。
  徐宴芝听着观主絮絮叨叨说着大观这回是换了一大批暖玉、灵石,趁着城外人也聚集在仙城避寒,便赶紧布施下去,也让他们在冰雪季过得舒服一些,慢慢点了点头,赞扬道:“你做的很好,这也是并非我的功劳。”
  她刚想领了李能意的情,也提一提他的名字,余光看到闵道一正站在顾青峥身后,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心中一动,话锋一转道:“我只是替掌门慷慨,也算是替他为宗门做最后一件事了。”
  说罢,徐宴芝眼眶一红,像是睹物思人,思念起了亡夫,她避过顾青峥伸来搀扶的手,对惊慌失措的观主强笑道:“见笑了。”
  这般造作,引得观主惊得一身冷汗,嘴里只会车轱辘说些伉俪情深、鹣鲽情深的话。
  徐宴芝不知自己从母亲身体出来那一刻哭过没有,但自从有了意识后,她便再也没有流过泪,将眼眶憋到发红已是极限,片刻后,她觉得应当已经够了,又抿嘴一笑,转了话题道:“揽云那边可是新运来了一批货物?”
  观主迟疑了一会儿,犹豫道:“回夫人,货物刚刚送到观中,等着挑拣后送上山呢。”
  “嗯,我与揽云有约,先行去选一选。”
  说罢,徐宴芝对他笑笑,转身便往大观的库房走去。
  观主苦笑一声,看着眼前的顾青峥与闵道一,不去敢拦她,说明那批货还未登记入册,眼睁睁地看着徐宴芝消失在眼前,叹息着跟了上去。
  顾青峥落后了一步,挨着与闵道一走在了徐宴芝与观主身后,他们莫约离前头二人十几步远,沉默走了一会儿,在拐进一道长廊后,顾青峥果然听到身旁传来了非常轻的声音:“师兄,莫要欺负师娘。”
  闵道一两只拳头攥得很紧,不仅声音在发抖,身子也瑟缩地抖了起来,看也不敢看顾青峥,只盯着脚尖,也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自认识了徐宴芝与顾青峥后,便从未想过这一生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对闵道一而言,师父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符号,师兄才是他心中真正视为师父的那个人。
  这一路上,车厢中的确有些细微的声音飘进了闵道一的耳朵,让他痛苦不堪,几番强忍,神智都混沌起来,几乎将嘴唇咬破。
  “您不能对师娘不敬。”闵道一抬起眼来看向顾青峥,他惧怕到了极点,话都说不明白了,“那是师娘,我们应当要孝敬师娘。”
  顾青峥闻言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他。
  被双冰冷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闵道一的胆子都被看破了,将哭未哭时,他的头被顾青峥重重地揉了一把。
  顾青峥收回手后,什么话也没说,平静地越过他,跟上了前面二人的步伐。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趁机杀他
  山下大观,名唤七峰观,平时用于七峰处理凡尘琐事,生意往来,两年一次的弟子大选时,也要用到大观。大观位于仙城中央,占了极大一块儿地方,构造也不简单。
  徐宴芝从前只在上山前来过一回,对于七峰观库房的位置,全靠吕敏之口述,走了一会儿便在一处岔道前停了下来,转头对着观主微笑。
  观主也只能回以苦笑,暗叹一口气,引着徐宴芝往库房走去。
  他之所以这般苦恼,自然是因为,这样大的宗门,若是想要好好运转,里头当然有一本账要算,并且这账算起来也是有门道的。
  北域宗门与外头交易,有些货物到了山下便进了七峰观的库房,不会再上山了,为了防止大观中饱私囊,货物、门人进出都有记录,十分严格。
  徐宴芝若是要从观中带一些东西出去,那七峰观的账可就有些难做了。
  观主笑得难看,徐宴芝也清楚,她温声道:“观主放心,自然不会让你难做,什么数量进来的,库房中便是什么数量。”
  这话观主只信了一半,嘴上唯唯诺诺应了,心中却在打着算盘,明账暗账要怎么挪一挪,才能应付这回徐夫人过来打饥荒。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来到了七峰观的库房前。
  观主解开了
  封印,带着徐宴芝来到了揽云这回送过来的货物前,手从左到右地指了五堆箱子,努嘴道:“这些便是这回送来的全部了。”
  徐宴芝应了,又笑道:“劳烦观主出门候着吧。”
  “这个——”
  观主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门外。
  库房中只剩了徐宴芝一人后,她回忆了一会儿昨日顾青峥带来的岳竺密信,从一排封好的箱子中寻到了她要的那个,低头解开,取出了里头的藏着的小匣子,放进了自己的锦囊内。
  做完这一切,她又照着岳竺提示,将箱子原样封好,见毫无破绽,方才退出了库房,对着外头忐忑不安的观主道:“行了,我的事办完了,麻烦你了。”
  观主一边笑眯眯应了,一边伸着头去看。
  他见里头的箱子,封印完好无缺,数量也没有少,果然如同徐宴芝所说的那样,有些疑惑地顿住了,伸手挠了挠头。
  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再与徐宴芝说几句话,探探山上最近有什么消息时,人早就走得没影了。
  徐宴芝离开了库房,刚往回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前一后朝着她走来的两个徒儿。
  她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见走在前头的顾青峥神色平静,后头闵道一满脸委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慢下了脚步,徐宴芝目光越过了顾青峥,与后头的闵道一道:“道一,可要师娘陪你散心,在城里逛逛?”
  闵道一闻言,先是笑,接着又小心瞥了师兄一眼,见他反应不大,立刻上前道:“好啊,我好久没有在城中逛了,走吧!”
  说罢,他迎上前来,小心护着徐宴芝,挡在中间不让顾青峥碰到她,挽着她胳膊一溜烟地离开了这里。
  两人快步走着,将站在原地未动的顾青峥远远抛下,不会儿便穿过了整个七峰观,来到了它正门前的广场。
  走到这儿,徐宴芝不再随着闵道一往前走,她停了下来,轻轻拽了拽小徒儿的袖子,带着怀念对他道:“我与你师父便是在这儿相遇的。”
  闵道一乜了一眼徐宴芝的发髻,见她仍旧带着宇文令送她的发簪,心中一阵发酸,说道:“如今却是与师父天人相隔了。”
  “嗯。”徐宴芝惆怅地叹了一声,“若是他在——”
  若是他在会如何,她没有将话说完,但不妨碍闵道一自己在脑中补完了这句话——若是师父还在,师兄总不会这样放肆,不会去欺负师娘。
  闵道一视线又模糊了起来。
  他与徐宴芝在广场上站了一会儿,方才找回了神智,对徐宴芝笑道:“您要好好的,总归师父那样看重您,不会想要您伤心,我也会好好练功保护您的。”
  徐宴芝定定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没有立即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后,她双目通红地回头来,哑声道:“他恐怕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他活着时一刻都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在了,我不过筑基修为,手握着掌门密令和他那些私产,要怎么才能从别人手里活下去。”
  她瘦成了薄薄一片,眼睛大的惊人,红得骇人,嘴唇颤抖着,声音也因激动嘶哑了,好似一阵大一点的风,便能将她吹的碎掉了。
  闵道一怔忪着,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她。
  他应当不知所措才对,但他的嘴却兀自出声道:“若他,没死,您会怎样?”
  徐宴芝眼尾抽了一下,反问道:“你说什么?”
  “若师父没死,只是被困在某处,您——”
  “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徐宴芝垂下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闵道一哦了一声,默默回过了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感到有一阵隐秘的满足感,慢慢从心底最深处升了起来。
  这让他感到茫然与恐惧——他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究竟是谁在满足?
  “若是如此,师兄他。”闵道一试探道。
  徐宴芝沉默了须臾,颤声答道:“你师父不会放过他。”
  她这句话说的含糊,但要说的都说明白了,闵道一也听懂了,他迟疑着点了头,不明白心中猛然翻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只是垂头道:“师兄他其实,唉,他做错了事,便只能是这样啊。”
  说到这儿,两人都没了交谈的力气,惴惴地各自望着天上飘扬着的雪花,想着心事。
  “走吧,小孩儿不管大人的事,今日这样热闹,师娘陪你逛一逛。”徐宴芝先回过神来,对还在神游的闵道一说道。
  闵道一哎了一声,对她天真一笑,两人走出了七峰观,来到了外头的大街上。
  大街上一队是在排队等着领七峰观派发救济的队伍,还有无数瞧热闹的闲人,徐宴芝带上兜帽,用丝巾遮住面容,走在人群当中,将里头各式各样的表情看得更为清楚。
  她看得认真,教身旁的闵道一忍不住一直转头看她。
  “为什么一直看我?”徐宴芝没转头,轻声道。
  “哦,我在想,您为什么看得那样认真。”闵道一偷看被抓包,老老实实回答道。
  “从前见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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