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发家日常 第34节
阿盼觉得自家蘅娘子简直威武无比,竟能做出这样惊才绝艳的决定,拿不值钱的散茶与更不值钱的鸡子煮到一起!
秋冬最适合各种热烫的小食,虞蘅忆起从前大学时光,夜市摊上,一到冬天,各种烤红薯烤芋头糖炒栗子茶叶蛋便冒了出来,非要粉噎到咽不下去,烫得一脑门子汗才好。
比起价格猛涨至十好几块的烤红薯之流,茶叶蛋算是其中最物美价廉的小吃了。
有位卖煮玉米的老板,茶叶蛋卖得尤其好,好到改了生意,不卖玉米,专门买茶叶蛋。
往往有裂口的总比没裂口的抢手些,虞蘅下晚课迟,到摊上时,两大锅蛋只余十几枚,老板都已经准备收摊走了。
好在酱汤黑漆漆一片,总有漏网之鱼,胡捞一通,多数都能寻着心仪的蛋。
不过这老板有些许精明,若裂口的实在卖完了,会趁没人间隙拿漏勺敲破其余蛋壳,等虞蘅欢天喜买回去,却发现吃起来没有自然破壳的茶叶蛋入味,这才知道自己买着了“作弊”蛋。
这样的茶叶蛋,已经只存在惬意的学生时代回忆。
这样的茶叶蛋……周景一餐便能吃五个。
自从七夕后,周景再叫陆钰来虞记,怎么也叫不动,强拉硬拽,只惹毛过对方几次,次数多了,周景便揣测,这厮与虞记小娘子许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私怨。
兄弟与饭食,自然是饭食重要。不见《汉书》中言,“民以食为天”么?
周景便不与他一处吃饭,自己来,倒是虞蘅还问过几次陆钰,周景将陆钰那套不得空说辞搬出来。对方寻的借口拙劣,虞蘅一听便知,这是挂不住面子。
不是她明知故问,对方先前到底也是大顾客,即使有心知肚明尴尬,自己浑不过问,落在周景眼里反倒奇怪。
于是便如同对待寻常熟客那样:“今日还剩些茶鸡子,周郎君带回去与陆郎君也尝尝吧。”
周景替他带了茶鸡子回去便道:“还是人家虞娘子体面,再瞧瞧你。”
陆钰霍然抬头,似确认般:“可是单给我的?”
三枚茶鸡子揣在周景手里,方才回来路上,他已忍不住吃了俩。
“想倒美,这个我的,剩下与你。”周景丝毫不提自己已经吃了俩。
陆钰拿回去属于自己的茶鸡子,却没舍得吃完。剩了一个,夜半温书的时候便握在手里摩挲。
大半夜的,蜡烛爆了个火花,“劈啪”一声,火光晃着了睡觉的周景。
周景清醒过来,瞬间暴怒:“竖子,我说你不对劲,难怪连饭也不吃的,原是趁我不在偷学!”
陆钰次日是被“压”进虞记的,周景嘴里犹在叨叨:“从今日起,不许离我眼皮子底下半步,看你还学!”
陆钰无心管他,近乡情怯,忐忑地觑一眼虞蘅,对方大度坦然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态度依旧热络。
倒是自己,这般忸怩作态,不甚磊落。
于是陆钰也释然。
先时不慎听见虞娘子与媒人一番话,那般挑剔话语,诛心刺耳,于是总以为被虞娘子婉拒逛灯,是因自己还不够好。他想叫对方将来能高看自己,于是存着一口气,逼自己少吃多学,将自己弄得难受,反而人不人鬼不鬼。
原来人家根本没放心上啊。
周景却不知道怎的,这两月时有幽怨的兄弟自打进了店,就跟变了人似的,又能正常谈笑了!
与虞娘子也有来有回,一点不似有过节的模样。
从前他只觉两人好得能穿一双袜子,如今却觉得,有些看不透这厮。
来时与回去,满腹心事的人掉了个个头。
阿盼还有些担忧对方不死心纠缠,毕竟有那韩祯做例子在先。好在她们人多,齐心将人给赶了出去。
虞蘅宽慰她:“陆郎君坦荡荡磊落落君子,与那起子小人不一样。”
被拒有怨气很正常,却不能仗怨气做鬼事。
快打烊了,店里没什么生意,只余一两桌散客还在喝酒。虞蘅便不再进厨房,倚着柜台感慨少年心事,顺道也祭奠了祭奠自己上辈子还没露苗头就被扼杀在摇篮里那些个校园爱情。
呵……还得多亏了当日尽职尽责班主任,才能有今天这么一朵茁壮的“牡丹”花。
谢诏已经很习惯地走进虞记。
一脚踏进,才想起母亲今日并未有嘱托他带些什么吃食。
罢了……来都来了。
这般说服着自己,一抬首,便见虞蘅姿势不甚雅地猫在柜后,昏黄灯下,俏脸半掩。
有些诡异的是,正值妙龄的少女,怎会露出祖母那般年纪才有的缅怀?
谢诏怀疑自己是过于疲惫,看错了,用力闭闭眼。
……
竟然有些慈蔼。
第37章 蒜泥白肉、四喜丸子
从正式搬过来起,孙娘子那边便退了租。虽结束了租赁关系,仍是很好的朋友。
孙娘子跟郑官人来捧场,打眼端详她这脚店,着实可喜。
看见她就想起自家小妹,郑官人心里颇有些感慨。围屋绕了一圈,点点头:“如今这样好,宽敞,先前到底小了些。”
他住惯了郊外的大屋,进城见这些小**仄空间,坐立都不自在。
孙娘子瞥一眼自家不会说话的官人,万分嫌弃:“古谚讲得好,饭要口口吃,路更得步步走。换做你,怕不是还不如人家,还有脸在这挑拣。”
“你何苦在外边奚落我,落人面子。”郑官人抱怨。
眼见就要拌起嘴来,虞蘅忙用饭菜堵上了二人的话。
桌上摆了好些酒菜,有焖鱼有烧羊,郑官人却逮着那拳大的肉丸不放,应当是豕肉罢,嫩得出奇,却不见油腻,夹些脆生生口感,肉里又带笋香气。
一碟里四丸,郑官人下酒吃了三个,还想伸筷,被孙娘子偷偷掐了腿。
“嘶!”这一掐下去,郑官人酒醒了大半,也知道不好意思了,替自己找补,“这豕肉圆子怎么做的,我觉得好,倒想买些回去,与家中老娘吃。”
虞蘅当然不让他买,直接将做法秘诀说与二人听:“取材要精,买新鲜嫩肉,最好是三肥七瘦,肉上不可有经络。”
“多切少斩,切得越碎越好,再略剁几刀,加葱、姜汁子去腥。”
“要想蒸出来丸子形整不散,捏搓前抹些芡粉在手上……下锅去,炸黄便捞上锅蒸,大火蒸半时辰,差不多也就行了。”
孙娘子先前听得已经咂舌,恨不得拿纸笔记下来,只等回头做给家中老小露一手,乍听她说“差不多也就行了”,不禁笑了:“怪道你挣钱,费这般手艺、心思去烹,只光听着,我都晕了,竟还说‘也就’。”
阿盼点头如捣蒜,那些客人来了,只知道甩开腮帮子吃,嘴里叫着“豕肉也有这般好味”,哪里知道豕肉买回来要经这老些功夫!
虞蘅替她添了碗饭,笑道:“娘子有福享,不必跟我似的操劳,还不好?”
因肉里不羼芡粉,只在手上,这样蒸出来的四喜丸子,表面炸过有些紧绷,内里却嫩得与豆腐没什么分别,便是郑官人掉光了牙的老娘也能吃得动。
四喜丸子这东西,能一年吃到头,不分季节,也能随时节往肉里加些碎虾、荸荠、萝卜,不过在店里卖,考虑到众口难调,虞蘅便原原本本保留了其本味,只在蒸屉里垫上一层转刀冬笋块,借个香气。
笋是鲜物,揭开笼屉,整个屋子都飘香。蒸碗里还浮着层油,爱清爽的便拿勺撇去,爱香腴的,要虞蘅说,用这汤汁子浇在饭上,那才叫香。
与虞蘅英雄所见略同的,是先前为一碗炖肉白赠一幅字的闵先。
与文人间的大势相悖,这闵老先生爱极了豕肉,尤其爱吃猪头肉,虞蘅看他打扮便知道,哦,这又是个“苏粉”。
虞记名声不显之前,闵先就在市井赵老叟处买炖肉吃。这赵老叟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仆役,学了一手炖肉本事,出来后便拿半辈子积蓄摆了个小摊。
这些苏子粉丝,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这赵老叟炖得好猪头,常常光顾,有这些文人口口相传,赵老叟的猪肉摊也渐渐也有了些名气。
赵老叟炖肉是将猪头上其余毛发与异物去了,整个下锅炖,直到猪肉熟烂后,出锅切成小儿拳头那般大块,再分给客人浇上杏酪吃。
味道么是不错,只是不能多吃,略吃解解馋想,便得以茶解腻。
另外,“这赵老叟炖的肉,总有股子膻气!不如虞娘子手艺。”
闵先送了片沾了蒜汁的白肉到嘴里,闭眼几乎可算是享受地咀嚼着。
闵行不但自己吃,还让虞蘅也尝尝赵老叟炖肉。
虞蘅取了干净筷子来,夹下一小块,抿开,唔,皮酥肉烂,不失为一块好肉,只是这味道有些浪费了。
虞蘅觉得,这赵老叟大约是炖肉没用姜酒去腥?
闵先听了虞蘅所言,转头叫赵老叟照着她的话试试,果然没有之前那股子膻味!
赵老叟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转日就拎着两个大猪头,上门来谢她。
赵老叟是个利利索索的精干老头,一把年纪了,还能徒手拎动几十斤的重物。
“小老没有好东西,家里最不缺就是猪头,知道小娘子手艺好,留下煮着吃吧。”
虞蘅退却一番,实在盛情难却,便笑眯眯地道谢,又请赵老叟用梨汤,“老丈不忙走,喝盏热汤吧,暖暖身子。”
自个则使唤阿盼拎猪头去了厨间。
晚上便煮来吃。
耳朵、鼻子都拿来卤,其他地方,烟熏一半,另一半煮了,切成飞薄的片,用蒜泥、清酱、醋、香橼泥调个料汁子,就这么吃。
赵老叟走前还得了碗煮好的白肉,尝了片,笑道:“小娘子手艺比我好。”
客人一向知道虞蘅爱以豕肉入菜,此前的薄荷排骨亦或是四喜丸子,都很好吃,也很受欢迎。
但那到底是经煎炸焖烩等一系列复杂料理方式烹出来的豕肉,比起豕肉本身意义,烹饪技巧与调味功夫才是它们最大特色,而对于蒜泥白肉这样大剌剌敞开襟怀出现在面前的模样,有人还是接受无能。
其实就跟榴莲似的,有人不吃是因为不爱吃,有人则是因为心理关难过。
一旦跨过去了,尝过味道之后,没准还觉得很好吃。
此前的纠结就成了笑谈。
裴垣便属于这一种。
之前虞蘅对这位贵公子的印象不怎么佳,觉得怎会有人这般能生气,属河豚的吗?
如今倒是沉稳挺多。
加之大手笔、真阔绰,旧怨已经可以勾销了。
接受不了这蒜泥白肉的,也不会在店里露出什么嫌恶的神情来。嘿,谁还没个下里巴人的爱好了不是!
是以,当市井间有些煞风景言论,说虞记“以贱食作贵价”、“粗粝不能入口”之类,甚至在店里,都时有这样的声音,当然,在遭到驳斥后,这声音便只在市井里头出现了。
她第一直觉便觉得,是有人在背后弄鬼。
客人都是好客人,那便只能是不讨喜的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