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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那时宫门已闭重锁,几名门生拦截宫外,试图以理服人,慷慨激昂的百姓哪有耐心听他们掰扯道理,率先出手,与之混打一团。
  待众人撞破宫门,涌入这个不允许喧哗,不允许靠近的庄严之地,却发现圣莲道宣扬的神圣也不过如此。
  再怎么干净,脚印踩上去也会污脏,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厨房做饭灶里生火也有白烟,再怎么心如止水,门生卧室里也藏着春宫图。
  他们发现,他们所信奉的宗教,其中生活分明与常人别无二致,却享受着他们的信仰,诋毁他们的生存方式!
  于是他们逮住道生就开揍,分不到可揍的道生,其他人就开始砸宫殿。
  诸众忘记原本目的,只有沈怀一还在到处寻找差捕,趁着混乱,他在正殿中寻到机关,打开地底暗道。
  隧道窄小,人如果太多,打起来便施展不开,沈怀一曾经差点遭拐,曾经在这里关过好些时日,对下方环境了如指掌。
  刑遇案孤身潜入暗道,结果刚去不远,便听后方传来沈怀一焦急声“等等我!”
  闻声,刑遇案折返回来,只见沈怀一此刻正闭着眼,握着火把,扶着石壁往前不住摸索。
  “你怎么下来了?”
  “比起留在上面回忆痛苦,还是跟着你更有安全感!”刚说完,感受那声音越发近了,他毫不犹豫往前一扑,精准无误搂住刑遇案腰身。
  “你还是留下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不会再拖累你的!”沈怀一双臂收紧,心脏狂跳“况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受伤!”
  刑遇案没办法,怀抱人形挂件,举着火把,慢慢走进隧道。
  片刻,隧道底部豁然开朗,他停住脚步,兀自深吸一口冷气。
  沈怀一听他动静不对,挑开一条眼缝,紧接着,也跟着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没能在这处隐秘地底发现那群差捕,意外的,却发现隧道底堆满一座银山。
  白花花的银山。
  当年沈怀一但凡是跟这堆银山关在一起,都不至于后来怕黑怕成那个样子。
  就在所有人在仰无暇门尽情泄愤,那时的差捕,已经穿过仰无暇门,自盐场后方直达码头,早已经踏上返程。
  沈怀一没能救回老杜等人,与刑遇案退出隧道,却不知道谁点了一把火,仰无暇门已然淹没火海。
  望着混乱现场,他在火光中呐喊道“烧掉这处宫殿根本没用,杀光这些道生,根本没用,差捕已经带走了他们要捕的人,想要救下他们,我们必须去京师平反!”
  可惜声音淹没人潮,在一片混杂中站不稳脚跟。
  “大家听我说!”他冲入人潮,声嘶力竭道“仰无暇门不过是圣莲道一门分支而已!这样闹下去,反而对我们不利!”
  火海呛的喉咙发哑,他被挤的跌跌撞撞,还要再尝试开口,不妨被刑遇案牢牢抓住。
  “杜爷已经被抓,他要通知的人,我们已经通知过了,接下来,只能交给他们自行解决,少爷,跟我走吧。”
  “不行!”沈怀一挣扎道“刑遇案,我知道你想我平安,可我的家人,我的恩公,他们危在旦夕,我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凭借我们,怎敢对抗圣莲道?”
  “不是我们,是我。本来跟你也没关系。”
  刑遇案眼神微暗,他启唇嗡动,声音轻缓,轻易淹没洪流。
  沈怀一还待要跑,却被他扯住衣带,紧接着,一手揽腰,将他猛然举起,一把扛坐肩上,紧接着厉声高喝道“住手!”
  混乱场面陷入短暂宁静,同时集体回头,望向厉声来源。
  沈怀一悬空,俯视怔愣场面,自己也愣住了。
  刑遇案一直都在践行沈老爷的准则,不准少爷拈花惹草,吃喝嫖赌,行事张扬。哪怕已经被他爹赶出沈门,仍然对待他一如往昔。
  现在,他却撑起臂膀,将他放在人前。
  沈怀一觉得浑身充满力量,鼓了一口气,嘶声呐喊道“大家听我说!如果你们愿意,就跟我一起前往京师,为一切怨屈平反!”
  --
  大理寺的牢狱,不关罪大恶极罪犯,大多是爱造谣生事,背地议论圣主的碎嘴子。
  国教神圣不容侵犯,质疑者通通下发牢狱,在隔绝繁杂红尘之外,体会盛世来之不易,重新感悟信仰之名的伟大,莲火宫更会亲自前来为你洗涤污浊心灵,使你重获新生。
  楼枫秀不想感悟,一心等死,在集体颂读历任圣主光辉时,他一般都在睡觉。
  身为囚徒,在狱中生活与莲火宫相比,其实变化其实不大。
  仍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日三餐有人管饭,除此以外,还多了个碎嘴狱友,整天在隔壁聒噪。
  隔壁狱友交友广泛,甭管牢门隔多远,扯着嗓子跟谁都能聊。
  估摸拿盐当饭吃,一天到晚嘴里犯闲,话题涵古盖今,掐到只大虱子就得嗷嗷两嗓子。
  即便这样一把交友好手,面对楼枫秀屡次碰壁。
  他背身侧窝草垛,一动不动,除了三餐定点吃饭,其余时间,就握着一只玉虎翻来覆去瞧。
  要不是听他偶尔梦中说过梦话,隔壁狱友铁定认为里头住的是个哑巴。
  “兄弟,你跟我说说,阿月是谁?”
  楼枫秀躺了这么几日,脖子,后背,乃至四肢都在发痒,但他懒得翻身,懒得抓挠,全神贯注,企图将玉虎盯出一个洞来。
  天大的血仇,哪怕他不过无名小卒,也该不惜代价喊冤道罪,用粉身碎骨来与圣莲道鱼死网破。
  同归于尽也好,以命抵命也罢,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可他不敢。
  歌沉莲混账一个。
  可是阿月那么好。
  “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你妻子吧?瞧你那神采奄奄,真没出息,一听就是吵架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牢里待一待,出去保证俩人小别胜新婚!”
  楼枫秀仍未回应,他那背跟焊死了一般,连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狱友讨个没趣,便去找隔壁隔壁的狱友聊闲天了去。
  正在这时,狱卒扛过来一篓干净囚服,挨个牢房分发。
  “换上,全都换上,今日十月初七,圣主夫人入殓魂身,所有人换上新囚服,巳时一刻燃香送祭。”
  楼枫秀闻声而动,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他转了转僵麻身体,喑哑开口“圣主死了?”
  “嗷嗷!嘘,嘘,违禁词!”隔壁狱友忙朝他挤眉弄眼。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圣主死了,那叫仙逝,呸,他妈的,仙逝的是圣主夫人!”狱卒呛道。
  楼枫秀见过歌明霜,那女子虽智力有碍,可她身强体壮,挺着孕肚也够涉水折莲,怎么都不可能骤然暴死。
  “她怎么死的?歌沉莲呢?”
  “娘嘞!”狱友直捂脸。
  狱卒瞥了楼枫秀一眼,叹息道“圣主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楼枫秀静了片刻,轻声哼笑“真可惜,死的怎么不是圣主。”
  隔壁狱友恐怕没见过这么勇的,遂生出钦佩之心,不由感叹道“啧啧啧,看来你铁了心想被关上一辈子,好兄弟,你还是多想想你的阿月吧。”
  狱卒也不多言,绕开楼枫秀,径直往下分发囚衣。
  碎嘴狱友接了衣裳,跟狱卒套起近乎。
  “兄弟啊,隔壁兄弟怎么回事,他出口狂妄,你竟然也不管了。”
  “何必呢,都死刑了,何妨多几句嘴。”狱卒幸灾乐祸道。
  狱友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为,为何?”
  “因为圣主呗。”
  “!”隔壁狱友连忙死死捂住嘴,心头暗暗发誓,此番出了牢狱,绝对不再多嘴议论圣主半句不妥!
  要知道,大别无死刑,这个人又不似能掀动谋反的样子,他想不通究竟是骂过什么捅破天的恶言,竟然专门给他量定一套死刑来!
  “真可惜。”楼枫秀自言自语着,紧握手中玉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想到他不日即将赴死,露出这副强撑的态度也是应当。
  隔壁狱友叹了口气,于心不忍,宽慰道“好兄弟,别难过啊,你有什么遗言要说,我为你带去!”
  他抬眼看了看他,哑声道“我想恨一个人,可是我不敢恨他。”
  狱友不假思索点头道“哦,那就是爱。”
  楼枫秀怔愣许久,困惑道“不是恨,一定是爱吗?”
  “唉,兄弟,人之将死,前尘尽了。你与那位阿月姑娘,无论过去怎样纠葛,都该放下,要不我去替你表明心迹?我只要出去,一定帮你稍过去,说不定临了,还能来看你一看!”
  “阿月不是姑娘。”
  “......”那就是嫁为人妇了。狱友理所当然的想。
  “他不会来看我的。”楼枫秀道“是他送我进来的。”
  “......”隔壁狱友心下不知揣摩了何等戏码,不仅捂住心口直吸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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