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非也,我是来向钟大人讨押印的。”他笑呵呵的瞅了一眼案上的奏疏,“不如钟大人先看看?”
  钟义寒将折本展开来看了看,见那其上是由礼部主拟的言辞,奏请皇上早日追封圣母皇后之位,迁梓宫入皇陵,封固先帝陵寝。其上已有了数个衙门的签章,林林总总共计几十人。
  “这是?”
  刘侍郎解释道:“日前,杨阁老提议,圣上素来以仁孝治天下,若要国本稳固,先要先祖陵寝安稳。于是由礼部牵头,拟了这封折子,各部联名奏请皇上尽早安固先帝茂陵,刑部其他同僚已都落了款,就差钟大人你了。”
  见钟义寒竟还有犹疑之色,刘廷甫又忙着补充道:“无人不望父母和乐,圣母孤坟已伶仃多年,陛下必定也是期望先帝圣母在天之灵魂*安的。如此顺应圣意之举,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隔壁都察院和大理寺早已都签好了字,位置比刑部靠前,咱刑部可不能在人数上再落下风了啊!”
  钟义寒垂眸往折本上看去,在刑部栏下,刘廷甫的大名打头阵,其后跟着其他主事同僚的名字。在左侍郎的名字下面留有一块空白,显然是等着他这个右侍郎落款上去的。
  钟义寒当然明白他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刑部尚书年事已高,眼瞧着就要致仕,空出这个二品官位来。刘廷甫是想借机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好往前再拱上一拱,近水楼台先得月么不是。
  “可是刘大人,刑部联名上书也该是蒋尚书牵头,怎不见他签名呢?”
  刘廷甫咋舌:“嗐,还不是前几天在御前把卢阁老给得罪了,不好意思在礼部的折子上落名。”
  钟义寒挑眉:“出什么事了?”
  “钟老弟,你竟不知道?”刘廷甫对于钟义寒消息之闭塞感到十分讶异。
  刘侍郎这个人,长了一副圆脸粗眉,看着是个忠厚模样,但实则是个情报头子。朝廷上不管是哪有点风吹草动花边佚事,他总是头一个能闻着味。钟义寒时常感慨,庄衡不把这个人揽到自己麾下去,着实可惜了。
  刘廷甫见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便知道其是真的不知情,于是压低声音,将卢英在御书房带头奏请皇上立后的事同钟义寒讲了,其中更不乏一些他自己理解的添油加醋。
  钟义寒越听神情越凝重。
  虽说册立皇后的确是国之要事,但摆出一副不立皇后则不谈海防的态度,钟义寒是很不赞成的。
  对于海防一事,钟义寒一直持比较激进的态度。且他内心已做好了打算,待今年诸事渐上正轨,他便会上折子自请外放到东南沿海为官,那里才是他想施展身手的地方。
  钟义寒想,若是当时自己在场,管他对面是辅臣尚书,一定要与对方辩上一辩,绝不会让皇上受那等窝囊气。
  可这个想法方一冒头,钟义寒又不由觉得心惊。景熙皇帝坑过他那么多回,怎么不知不觉的,自己倒与皇帝陛下穿进一条裤子里去了呢?
  刘廷甫自然看不穿面前这小老弟的心思,兀自感叹道:“咱们尚书大人啊,还是忒要脸。你看人家工部吕尚书,也没在卢大人那起什么好作用,不是还该签签么。要不人家能把尚书之位坐的这么稳呢?坏事躲着走,好事往上凑,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做官呐,还是得靠脸皮厚。”
  见钟义寒对自己的风凉话没什么反应,刘侍郎不由得有些尴尬。他在钟义寒眼前晃了晃手掌:“喂,钟老弟,你就快签了吧。有这等好事,不蹭白不蹭不是?”
  钟义寒看向奏疏上字迹不一的签名,密密匝匝跟苍蝇一样。鬼使神差的,他回想起来第一回 同皇上见面的时候。
  那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同自己说,找不到这小娃娃的爹也挺好的,这样他娘至少就不会扔掉他了。
  彼时钟义寒只觉得那人有病,可如今回忆起来,却咂摸出来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是那人与他的母亲之间解不开的结。
  钟义寒喃喃自问:“这真的,会是件好事么?”
  刘廷甫万没想到找此人签个字竟如此费劲,急道:“我说老弟,你到底在犹豫啥呢?”
  钟义寒将折本推回去:“刘大人,这字,我还是不签了。”
  何去何从,也当是由那人自己决定,他不想做这推波助澜之人。
  刘廷甫张了张嘴:“不是,为什么啊?”
  钟义寒淡淡笑道:“下官生来性子孤僻些,这等热闹,也就不掺和了吧。”
  刘廷甫眼中难**出些失望之色。
  毕竟他要钟义寒写的,不止是对方的名字,更是刑部的脸面,是要算自己的政绩的。这下可好,尚书与右侍郎俱不署名,让他这个左侍郎显得太过突兀。
  可他又知,面前这个人可是连锦衣卫都敢顶,自己必是劝不动他的。
  刘廷甫只好将奏疏收好,拱手道了告辞,恹恹离开了钟义寒的衙房。
  第114章 灵济讲学
  ◎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啊。◎
  钟义寒散值后,并没有回他在灯市口的家,而是换了身便服,往北去了灵济宫。
  此地今日有一场讲学大会。
  本朝文风开化,各类学风门派层出不穷,而其中又以“心学”之说最盛。其奉行“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的宗旨,很受当朝士大夫读书人的追捧。
  钟义寒对此类学说也十分感兴趣。
  灵济宫是城西的一座道观,为永旻年间所敕建,时常有学者鸿儒在此处讲学,听者甚众。
  钟义寒到达此处时,人群已挤了个水泄不通,道观内座无虚席,粗看大约能有数百人之多,盛况空前。
  只因今日的主讲者难得一见,是文华殿大学士,当朝内阁次辅,顾文哲顾大人。
  顾文哲此人,在内阁中属于较为中庸的做派,既不如首辅那般克己复礼,也不如三辅那般锋芒毕露,他夹在中间,存在感就显得低了一些。
  但顾文哲在学子间却有个相当响亮的名号。他学识渊博,文章功底极深,是发扬心学的集大成者,追随者无数。
  钟义寒挤在人群间,心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不过他在人群中,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挑英朗,在一群读书人当中有种鹤立鸡群之感。他今日没穿飞鱼服,也没配绣春刀,一身便衣,倒真像个来求学的。
  钟义寒越过人群,凑到那人身边,打招呼道:“庄衡大人。”
  “钟大人?”庄衡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熟人,“你是来此处听学的?”
  “这话应该是我问庄大人吧?”钟义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么看都觉得他跟此处实在不太搭调,“庄衡大人也对心学感兴趣么?”
  “钟大人此言何意?”庄衡眉毛高高挑了起来,“是担心庄某人听不懂吗?”
  “不敢,不敢。”钟义寒干笑两声,“只是没想到庄大人的兴趣在这,那在下与您也算是同好,或可切磋一二。”
  “嘁。”庄衡一声嗤音飘过。他怎么会看不透钟义寒心里是如何想他的。
  “虽同处一室之内,本官与钟大人所在位置不同,听到看到的也自然不同。”
  他既用了“本官”这个称呼,便表明了他今日不是来此处闲逛的。
  钟义寒缩了缩脖子,这倒是也不难理解。收集情报,探查民情,本就是锦衣卫分内之事。而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探听消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钟义寒就是看不惯他们锦衣卫身上的这股……随时随地都在当值的做派。
  尤其是打庄衡婚事定下来之后,这个人办起公来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就好像生怕赚不够聘礼钱一样。
  拿衙门当家的不良风气,就是被这种人给带起来的。
  钟义寒与庄衡同跨进了讲堂的大门,此时坐是没地儿坐了,两人便找了个尚不算太拥挤的地方,落下脚来。
  此时尚未到开讲时辰,主讲人顾文哲也还没有到场,钟义寒便环顾着四处瞧瞧,看能坐到前面的人究竟都是什么来头。
  在第一排,靠近讲台的地方,坐着个穿道袍戴幅巾的人。那人有些眼熟,钟义寒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哪见到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钦天监监正,陆元齐。”
  钟义寒偏头,见庄衡抱着双臂,目光也落在前排那人身上。
  经他这么一提点,钟义寒也想起来了。钦天监主管天文历法,与其他衙门往来不多,但这位陆监正,钟义寒还是在宫中打过一两回照面的。
  钟义寒啧啧艳羡道:“没想到陆监正竟也是心学的追随者。能来这么早占个好位置,想必在学法上也是颇有造诣的。”
  庄衡却凉嗖嗖的回怼了一句:“有没有造诣不知道,但来‘占位置’倒是不假的。”
  钟义寒真是很烦这人随地泼凉水的样子。
  “庄衡大人何意?”
  庄衡面无表情的答:“钟大人看到的是潜心向学之意,庄某看到的却是结党营私之嫌。并非所有人都如钟大人你这般单纯良善,如果借求学的名头拉帮结派,掺杂些什么别的东西,那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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