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暴风雨为什么不来呢?
  为什么不来掀开她的皮囊,狠狠撕开她的血肉,让她也彻彻底底的痛快宣泄一场呢?
  叶青釉不懂,越明礼也不动。
  他似乎非常惊诧,手上的眼泪越接越多,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不少,脸色也越发惨白。
  叶青釉反应还算快,瞬间想起对方有哮喘的事情。
  吃惊之下当即扶着人躺下,越明礼捂着心口喘了数十息,原本已经犹如破风箱似的喘息声才慢慢平复下去。
  叶青釉站起身就想去寻远处的长留,可还没站起身,就被越明礼拉住了裙边:
  “叶小娘子.....别,别去......”
  “我家里人,若是知道我又犯病了,往后便不能再出来了。”
  “我,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
  叶青釉到底是又蹲了下去,两个人一人脸上都是眼泪,一人脸色惨白,也说不上谁更狼狈。
  静默了片刻,某一瞬,也不知是触到了谁的笑穴,对视看清彼此之后,两人又齐齐笑出了声。
  这笑来的突兀,去的也快。
  越明礼笑过之后,仍没有松开叶青釉那一角裙边,他轻声道:
  “叶小娘子,我知道你肯定是对的,可你看我,我其实很想活呢。”
  “秋天冷,若是现在死了,等到入葬的时候,就是冬天了,会更难熬的。”
  “要不,晚,晚些再说死的事儿吧?”
  第298章 太平无事
  晚些,再寻死吗?
  叶青釉有些分不清这话的真伪,不过少年人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
  “况且,谁知道转世投胎后,下一世若是遇见其他人,会不会更难熬?”
  这话像是一根针,直直的刺入叶青釉的心房。
  原本犹豫的,彷徨的,难以抉择的一切,似乎在此时都有了一个宣泄口。
  对呀。
  谁许诺过下辈子一定会更好?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
  纵使有翻天的本事,可也注定抵不过一出生便被放入弃婴塔。
  越明礼轻轻捻着裙摆,只觉指腹处烫手的很,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
  于是,他便只能借由说话,想方设法再捏一会儿:
  “.......娘亲怀我时,曾生了场重病,我出生后伴着不少大大小小的毛病,人人都说我命不长久,可我到底是活了下来。”
  “娘亲疼我,成日吃斋念佛,活生生把自己染成了个香火人,日日越发消瘦。”
  “有人见她如此心诚,却不见我的病好,便对她说:‘那么费力却不见成效,神佛也不见凡人好活,我若是你,便将神像砸了’.......”
  叶青釉静静听着,越明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叶小娘子知道我娘怎么回的吗?”
  “她说,吃斋念佛尚且如此,那不正好明白不吃斋念佛会更糟吗?我若心不诚,只怕小郎早已经没在娘胎里,哪能呱呱坠地?
  再则,小郎已经留住性命,一家也已经知足,若当真神佛不应,那也只能是神佛先紧着其他情况更危急些的人去了,有什么好怨恨的?”
  叶青釉一直知道若不是父母恩爱,富裕宽厚的家庭,应当教养不出越明礼这样心思澄澈的孩子。
  可当真听到如此豁达,温吞,诚挚的言语,仍然为之一怔。
  她怔的有些许久,越明礼观摩着她的眉眼,语气和缓,内里的坚持却毋庸置疑道:
  “叶小娘子,此世太平无事,人能见月则乐,已经是极好了。”
  “你若非要怨......就怨我吧。”
  什么话!
  怨的到他身上吗?
  总不能受了什么气,反倒去打骂他吧?
  叶青釉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张口欲言,却迟迟的抓住了那个字眼——
  怨。
  越小公子,居然看出了她在怨恨。
  他看出多少?
  知道她在怨恨什么吗?
  一团难言涌上心口,叶青釉张了张口,终究还是说道:
  “那我再等等吧。”
  没有松口,也没有允诺,甚至含糊的仿佛敷衍。
  可越明礼却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他松开手,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带着原本郁结的胸腔都宽解了不少,呼吸也顺畅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
  “啊!茶好了,我给叶小娘子擂茶!”
  少年着急忙慌的爬起来去取壶,拿上壶复才想起来手边没有茶碗茶杯,也没有五宝,又着急拎着尚且冒烟的滚烫水壶去取杯。
  那副急急忙忙的模样,任谁来了都看不过眼,叶青釉连忙拦了一把:
  “......我不爱吃擂茶,泡茶汤就行。”
  这要求压根不算是事儿。
  越明礼向来也不是会反驳的人,当即利索的倒了茶,两人在萧瑟寒风中纠结了半晌,到底是终于喝上了一口热乎乎的暖茶。
  热茶下肚,暖意自五脏六腑处炸开,叶青釉抿去唇边的弧度,一抬眼,又瞧见了越小公子用一双盛满亮意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挑眉:
  “又怎么了?”
  不待回答,叶青釉又道:
  “你莫不是要说,冬天水冷不该寻死,春天花开甚美不该寻死,夏天炎热尸身腐坏厉害不该寻死,秋天能吃甚多美食更是不该寻死?”
  “总之,一年四季都不该死,是吧?”
  闻言,越明礼弯眼,叠声承认:
  “对,对对。”
  “不过.....我原不是想问这个的......”
  叶青釉再次挑眉,想起对方刚刚第一次露出欲言又止神态时的模样:
  “那你....?”
  越明礼左右看了看,确定长留远到压根看不见衣角,方才红着脸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我其实一直就是想问问,大哥说小娘子有话要对我说,你想说什么?”
  越大公子?
  叶青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关于越大公子的事情,立马想到了原先做过的允诺——
  将越明礼劝离龙泉。
  劝,离,龙,泉。
  叶青釉沉寂几息,又饮了一口茶水,却发现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冷了,原先的暖意也消散殆尽。
  面前仍是那双宛如盛波的眼,叶青釉将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越小公子离开京都这么久,可想爹娘了?”
  这问题当然和越明礼所猜测的不同。
  不过他仍是十分确信的回答道:
  “自然,儿行千里,哪有不挂怀爹娘的。”
  “若不是这几年我的身子好了很多,又有外曾祖母发话,爹娘也一定不会舍得我来此地。”
  龙泉的瓷虽然名扬天下,可到底也只有瓷。
  比之府城都无法可比,更别提是京都。
  叶青釉将杯盏放下,斟酌着,以十分轻的吐息,缓缓开口道:
  “那.....你不如,归去.......”
  每个字,叶青釉都说的极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毕竟如此婆妈,向来都不是她的脾气。
  但她就是没有办法吐字,也没有办法高声表达自己的意思。
  原本此处平坦,穿山风呼啸而过,风力就不算小。
  这么一小声,别说是越明礼,连叶青釉自己都听不太见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很耐心,弯腰垂眼:
  “叶小娘子说什么?我没听见......”
  叶青釉此时方才看到,原来对方的耳垂处,有一个很小的小痣。
  墨黑色的小点,点缀在少年红透的耳垂上,明明是极具情欲色彩的小痣,却多了一份纯情。
  ......很好看。
  叶青釉挪开眼:
  “我说——”
  后头,没说出来。
  因为两人下一瞬,都听见了自不远处的女声:
  “大公子,请留步~”
  许是因为大公子这三字太有威力,两人已经趋于半重叠的影子立马就撕裂开来。
  越明礼捂着胸膛,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下意识小声道:
  “大哥也没说要来啊!刚刚为什么不和我们同一辆车?”
  叶青釉目光放远,微微摇头:
  “不是越大公子。”
  “好像是,柳大公子和,柳二公子的夫人,叶氏.......”
  第299章 自荐枕席
  没错。
  男子身形高大,面容端正,身着宽袖青衫,鬓边并不如时下多数男子一样带花,而是在额前配着一条绣纹锦帻。
  此人眉眼间与柳二公子颇有几分相似。
  可通身的书卷气,却使此人颇为出尘。
  而堵住男人去处的女人,通身锦绣华裳,容貌妍美,一双莹莹秋水似的美眸顾盼生姿。
  正是叶婉儿。
  叶青釉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再回想刚刚叶婉儿那句娇滴滴的话语,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再不管地上那些东西,拉着越明礼躲到了一棵已经有些败落的大树后。
  这头堪堪藏好,那头一对宛如痴男怨女似的男女便再一次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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