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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我在呢,”关尧强挤出一个笑容,他轻轻地碰了碰郁春明的脸颊,然后说道,“别怕,我一直都在。”
  郁春明不怕,他只是想问,你把棉衣脱给了我,外面温度这样低,你不冷吗?
  但此时的他只能努力地睁着眼睛,对抗那翻涌而来的睡意,然后在黑暗袭来前,反握住关尧的手。
  我不会死的,郁春明在心中念道,起码现在不能死。
  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夜,关尧也在手术室外坐了整整一夜。
  郁春明在扎木儿没有亲人——起码明面上如此,因而能坐在这里守着他,或者说愿意坐在这里守着他的人唯有关尧。
  直到天亮时分,外面的街上逐渐传来人声,处理好警队收尾工作的韩忱姗姗赶来时,手术室上的灯方才暗下。
  “老舅?”沾了一身血的关宁跟着医生走出大门,她摘下口罩,疲惫地笑了笑,“老舅你别担心啦,郁叔不会有事的。联勤保障部队医院的三个外科主任医师正好在咱们扎木儿市医交流,他们的技术很好。”
  关尧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主刀医生的神色依旧很严峻,他叹了口气,目光在关尧和韩忱的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才开口道:“为了保住他的命,你们市医血库里的a型血全部告罄,他家属呢?一会儿恐怕得去献个血。”
  “没问题,我就是他家属,我去。”韩忱立刻应道。
  “还有,”医生接着说,“命虽然保住了,但是那颗子弹给他的右肩造成了严重的贯穿伤,好在子弹没有留在体内,不存在空腔出血,可刚刚在手术过程中我们通过ct扫描发现,他右后肩下残留的碎片因为子弹冲击,有一定的移位。目前咱们扎木儿市医的设备和医务人员的水平还不足以处理这个问题,如果你们有条件,最好在三天之内转去松兰的大医院。”
  “好。”关尧仍在僵硬地点头。
  韩忱倒是相当镇静,他冲医生一笑,说道:“多谢。”
  等人走了,关尧重新坐下,他将脸埋进了掌心,肩膀猛地一塌。
  韩忱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一会儿我给我师父说一下,让他……”
  “我已经联系过汪老师了。”关尧打断了这话,“汪老师说,她会派松兰医大一院的人过来,今晚就能到。”
  “汪老师?”韩忱一愣,“你认识……汪老师?”
  关尧没有回答,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对韩忱道:“我也告诉王队长了,王队长让我跟着春明一起去松兰,他在那边发现了关键线索,需要人协助。昨夜王队长还嘱咐我,扎木儿这边就暂时交给韩副组长你了,你守好家,千万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韩忱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六神无主的关尧竟然在一夜之间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而他,这个看似和郁春明最亲近的人,如今只能留在扎木儿,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这太不公平了,韩忱的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
  没错,在嫌疑人跑掉,同事重伤,无数工作等待去做的现在,韩忱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句“太不公平了”,他不在乎郁春明到底伤得有多重,也不在乎目前仍在北林附近搜捕嫌疑人的同事有没有结果,更不在乎失踪了的孟长青、王臻找到的新线索。他只想知道,凭什么自己跟郁春明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能和郁副厅长的爱人汪梦搭上线,而关尧只认识郁春明不过几个月,就能得到人家的联系方式。
  这到底是凭什么?
  好在关尧并不清楚韩忱的所思所想,他捏了捏眉心,说道:“我得回家收拾一下东西,你替我在这里守着,如果有啥情况了,及时联系。”
  说完,关尧看向关宁,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想到我的大外甥女这么厉害。”
  关宁鼻尖一酸,垂下头抹起了眼泪。
  “别哭啦,”关尧和声道,“我要是跟你郁叔去松兰了,这段时间就管不了你了,你在达木旗要好好学习,听到没?”
  关宁抿着嘴,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这日是扎木儿难得的一个冬日晴空,可大雪不化,气温飞快降至零下十五度。关尧没穿棉衣,走在街上,忽然冷得发抖。
  他的手上、脸上,以及裤子上还沾着郁春明的血,如今血已干涸,凝固成了发黑的颜色,可那股腥冷的铁锈味仍挥之不散,充斥在关尧的鼻腔中。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呆滞又木讷,哪怕回到家中,站在温暖的客厅里,仍觉浑身发冷。
  昨日早起包的饺子还放在厨房的窗台外,和王姨送来的皮冻摆在一起,郁春明新购的汽水仍挂在防盗网上,塑料袋时不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桌上,那方原本倒扣着的相框不知何时被何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正中央,相片上的两个男孩手拉着手,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头。
  “也不知道笑一笑。”关尧轻声说道。
  如今的他,已无力再去深思为什么郁春明是江心,江心又是怎么变成了郁春明。因为,一旦发现真相后,关尧一下子明白了,郁春明本来就该是江心,不是江心,他又能是谁呢?
  他那双眼睛,他那对纤长的睫毛,他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他高挺的鼻梁和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若近若离的试探与他不甘的怨念,他不是江心又能是谁?
  郁春明只能是江心,而自己,却一直没能认出他。
  关尧捂住了脸,此时再也忍不住眼泪,低头失声痛哭起来。
  第57章
  这日傍晚,关尧再次接到了李小田的电话。
  方旺曾短暂清醒,但难以说清他和孟长青在去往千金坪的路上遇到了什么。而孟长青,也依旧下落不明。
  “我们在距离出事地点差不多三公里的林子里找到了一片血迹,”李小田在电话那头说道,“不确定是谁的,现在已经送回市里,让法医检测了。”
  关尧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意识到李小田在电话那边看不见,这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昨夜千金坪有村民说,在外头看见了熊瞎子,我们现在都担心,小孟会不会……”李小田话说了一半,自觉不吉利,于是“呸”道,“小孟机灵得很,又是山里长大的孩子,遇上熊瞎子了也不怕,老关你别担心,我们肯定能找到他的。”
  关尧正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手里摩挲着郁春明丢在家里桌上的打火机,他答道:“我相信你。”
  李小田听到这话后,哑然许久,然后说道:“老关,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对,那个……郁警官要是醒了,你,你替我跟他讲一声。”
  “好。”关尧机械地应道。
  “还有,咱们所长……咱们所长问我,你是不是认识郁副厅长,他想让你……”
  “他想让我干啥都不好使,”关尧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是他的错就是他的错,我没有办法给他说情。”
  李小田没再说话,两人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那菲赶来了。
  上午,她跟着专案组一起去千金坪,勘查事发地点,离开千金坪后,又顺路拐去了北林村,拍摄现场图。
  关尧见到她时,她的肩上还背着相机,手上掂了两盒盒饭。
  “吃饭了吗?”那菲问道,“韩忱说你在这儿从中午守到了现在。”
  关尧没答话,默默地接过了那菲递来的盒饭。
  “我师哥咋样?韩忱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那菲呼出口寒气,把一瓶热牛奶塞到了关尧手里,“要不你回去歇会儿,我在这儿看着。”
  隔着一道玻璃窗,两人勉强能看一眼监护室里的状况。这里医生来来往往,关尧一个警察,坐在外面无济于事,可他却非要守在郁春明的身边,生怕这人醒来看到的不是自己。
  “不用,晚上春明就得转院了,汪老师说,医大一院直接派直升机来接,我跟着他去长连机场,一起走。”关尧说道。
  那菲点点头:“也好,松兰那边有人照应,不会有事的。”
  关尧眼角一动,又想掉泪,于是他赶紧换了个话题:“千金坪那边咋样?”
  那菲在千金坪的事发地点勘查了一上午,除了发现车轮打滑、车辆侧翻的痕迹外,没有找到任何人为的迹象。
  “应该就是下了雪,地上滑,雪地胎没把住,翻进道旁的沟里了。”那菲说道,“看样子没跑儿,不过昨夜一直在下雪,你们林场所的同事找人也不注意保护现场,如果地上真有啥可疑脚印,我们现在也找不到了。”
  关尧抹了一把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菲接着道:“不过有件事儿很奇怪,我在千金坪问了很多当地人,他们都讲不清。”
  “啥事儿?”关尧看向她。
  那菲认真地说:“昨天方旺和小孟临时改道,是因为听出山采买的村民说,原本的那条路由于树木倒塌而隔断了,但是今天我们按照原路进山,发现道旁根本没有树木倒塌的痕迹,就算是当地人连夜清理了倒塌的树木,我们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找不到。而且,千金坪以及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说,他们压根不知道那条路走不了,也不知道谁去清理了据说倒塌了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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