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关尧紧皱起眉:“这确实奇怪,如果树木没有倒塌,那又是谁告诉方旺和孟长青需要改道的?”
千金坪那种地方,能有条进山的路已属不易,自然不可能有捕捉摄像头。那菲特地回去查看了方旺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并拷贝了昨夜出车后的录像。
“你看,应该就是这一段。”那菲拿出手机,调出视频,递给了关尧,“因为挡风玻璃损坏严重,行车记录仪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加上天黑,所以视频不是很清楚,单凭我,没有办法辨认这两个出山的村民到底是谁。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把录像发给上次为嫌疑人做侧写的专家了,结果很快就能返回来。”
关尧拉动进度条,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三遍,然后摇了摇头:“我也辨认不出是谁,看身形,应该是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下午的时候,组里的同事已经拿着视频去千金坪比对了一圈,符合这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实在不少,我们不可能把人家全部列为嫌疑犯。不过……”那菲话锋一转,“不过,我又见到了李英,他的身形……看起来和行车记录上的这个瘦子,真有点像。”
关尧沉吟不语。
“可惜,我们问了李英的邻居,邻居说他昨天一直在自家屋里劈柴禾,叮咣了一整天,他的嫌疑应该不大。”那菲说道。
“在自家屋里劈柴禾?”关尧反问,“邻居是只听到了声音,还是看到了他本人?”
“据他讲,是只听到了声音,没见着人。李英那屋后有个阳光房,外面看不见里头。”那菲回答,“但是李英常年独居,他家里难道能有啥其他人吗?”
“这不好说。”关尧一顿,“李英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那菲没有接腔,她并不认可关尧一厢情愿的怀疑。
“北林村呢?”见这事讨论不下去,关尧又转而问起了何望,“韩忱他们有在北林附近发现嫌疑人的踪迹吗?”
那菲回答:“下午的时候,我们在丹安公路第三个岔口外的林子里发现了一辆小面包车,车里的水箱没上冻,应该是刚被人丢在那里不久。韩忱怀疑,这辆小面包车就是嫌疑人遗弃的。组里的同事在车座上发现了两根毛发,刚送回去做鉴定了,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嫌疑人的。”
关尧点了点头,他说道:“昨夜我虽然没和嫌疑人打过照面,但看他的身形样貌,很像何望。”
“韩忱也是这么说的,”那菲思索道,“可是,北林村18号,我记得,这地方应该是当初磨盘山碎尸案嫌疑人的落脚地,现在咋会……”
“北林村18号,那里离昨天我们找到的何望ip地址,以及何望与艾华的接头地点都在一条线上,如果磨盘山碎尸案的嫌疑人仍在附近徘徊,何望出现在那里,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关尧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算了,你也别再纠结这些事了,”那菲回头看了看玻璃窗,又看了看关尧颓唐低迷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关警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师哥是谁?”
关尧浑身一震,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了那菲。
那菲说道:“既然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我也没必要再替他瞒着了,关警官,其实我师哥……”
“我知道。”关尧没等那菲说完,他轻轻地抽了下鼻子,回答,“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菲不说话了,她静静地看着关尧。
正在这时,监护室内的医生走了出来,他冲二人道:“刚刚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一位探视。”
关尧立刻放下了饭盒,拔步就要往里走,走到一半才想起那菲也在,于是回头看她:“那个,我……”
“你去你去,”那菲赶紧说道,“我师哥要敢知道我把你拦在外面,自己跑进去看他,他非得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揍我。”
这话说得关尧脸一红。
好在监护室内只有郁春明一个,因此脸再红,也只有郁春明能看得到。他戴着呼吸机,偏过头,视线落在了关尧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上。
“疼吗?”关尧俯身道。
这句明知故问的开场白让郁春明很想破口大骂,或是像往常一样阴阳怪气两句,但很可惜,嘴毒的郁警官被封住了嘴,只能无辜地望着关尧眨一眨眼睛。
关尧丝毫不清楚躺在床上的人在想什么,他沿着郁春明光裸的肩膀往下,隔着厚厚的纱布,看到了清晰的血色。
“春明,我……”关尧喉头一哽,鼻尖也跟着红了。
郁春明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关尧,似乎不敢相信这人居然会为自己掉眼泪。
关尧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泪水,他摸了摸郁春明的头发,又想要去碰他的脸颊,可手伸出去一半,却又不知所措地收了回去。
“今晚我带你去松兰。”关尧说道。
郁春明一顿,愈发感到不可思议起来。
关尧接着说:“我联系了汪老师,松兰那边会有人来接你。”
郁春明眨了眨眼睛,试图对此表示抗议。
关尧又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松兰,但是你的伤实在麻烦,我只能想办法把你弄回去,别担心,我和你一起。”
郁春明瞪着关尧。
关尧却开始轻声数落起他来:“你说你,一天天的,还好意思说小孟莽撞,你自己就不莽撞了吗?明知那是嫌疑人,还敢一个人往上冲,你知道我在后面看着有多害怕吗?”
郁春明想要解释,可惜没有机会。
“幸好关宁和她老师在那列火车上,不然放你在那等着,恐怕等救护车来,血都流干了。”关尧轻叹一声,“幸好,真是幸好,你还活着。”
这话说得郁春明也跟着眼眶一热,他伸了伸手,想要去拉关尧。
关尧却不长眼色地按下了郁春明的手:“干啥呢这是?老实躺着。”
郁春明依旧顽固,他握住了关尧的手指,然后示意他摊开掌心。
关尧一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把手放到了郁春明的指尖。
——他要写字。
跟随着郁春明缓慢又艰难的笔画,关尧辨认出了他写下的第一个字:何。
“何望。”关尧念道。
郁春明没有否认,继而又写:钱。
“钱国伟。”关尧的心往下一沉。
郁春明这是在告诉他,昨夜北林村的嫌疑人,正是何望,而何望的真实身份,就是钱国伟。
“我知道了,”关尧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别再操心了。”
郁春明却仍拽着他不肯撒手。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示意探视时间结束,关尧得离开了。
“今晚,今晚我就陪你去松兰。”走之前,关尧贴在郁春明的耳边说道。
松兰医大一院派来的直升机在深夜十二点抵达了扎木儿,半个小时前,精神不济的人再次陷入了昏睡。
站在监护室外的关尧看到了匆匆走来的汪梦,他刚想迎上前去,就见郁镇山紧随其后。
“郁副厅长?”关尧一诧。
郁镇山冲他一点头,没有说话。
汪梦看上去有些憔悴,眼角还沾着些许泪痕,她向关尧笑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如果你不说,春明肯定不会让我知道这事的。”
关尧扯了下嘴角,低声答:“应该的。”
医大一院的医护已将监护室中的郁春明推出,汪梦弯腰叫了几声“春明”,昏昏沉沉的人一字未答,关尧也要上前喊他,却被郁镇山拉住了。
“你跟我过来。”这位来自省厅的副厅长说道。
在关尧十来年的从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单独直面这种级别的大领导,他低着头跟在郁镇山后面,像个犯了错的下属。
但郁镇山看起来却难得随和,他把关尧领进了一旁的楼梯间,然后瞥了一眼正在为郁春明忙来忙去的汪梦,自己转头点起了一支烟。
“你是他领导?”郁镇山问道。
“他”指的自然是郁春明,关尧想也没想,立刻回答:“我是。”
“他住在你家?”郁镇山又问。
关尧不知郁副厅长到底想知道什么,他只能有一说一:“是,因为我们警队家属院暖气漏水,一直没修好,现在天冷了,所以……所以我把他带到我那里暂住。”
关尧越说越没底气。
但郁镇山表情尚佳,看不出喜怒,他抽完一支烟,又站在窗户口吹了半天冷气,这才抬步往里走。
“我身上烟味重吗?”他忽然问道。
关尧一愣,随即又立正站好:“不重。”
郁镇山一点头:“多谢你这段时间照顾他。”
“我……”关尧没料到一向不苟言笑的郁副厅长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怔了怔,有些茫然地回答,“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郁镇山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
或许,关尧想道,或许在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清楚郁春明曾经是江心,也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并试图表演“针锋相对”的戏码。他一厢情愿地捂住耳朵,摆出掩耳盗铃的模样来,并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寻找许久的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