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从前的左思右想、疑神疑鬼仿佛是一出天大的笑话,关尧讷讷地想道,我可真是世上第一大傻子。
(上部完)
第58章
直升机降落在医大一院顶楼时,松兰正下着小雨,天还没亮,整座城市仍沉寂在夜幕里。
途中郁春明醒过一次,随后很快睡去,但等医护准备将他推进手术室时,人忽然又醒了,并一把抓住了关尧扶着床栏的手。
“我在呢。”关尧弯下腰说道。
郁春明的眼神有些失焦,他其实不太能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都有谁,但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却让他心下一松。
“别怕,”关尧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后背处的碎片因为枪伤移位,咱们得动个小手术取出来,你再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郁春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期间似乎有看到头顶白晃晃的手术灯,有看到晃动着的人影,还有听到嘈杂的哭声。但大多数时候,世界一片黑暗,周遭无比安静,他仿佛沉在一潭古井中,身体也随之越来越凉。
“江心?”一个女人叫道。
郁春明霍然睁开双眼,回头望去。
有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年轻姑娘正站在春光下那翠绿的苞米地里,她牵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嘴里哼着动人的小调。
他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哪里?”男孩抬起头问道。
那年轻姑娘笑了起来,她貌似心情很好,因此讲出的话也很温柔,她说:“我们去踏青,去金阿林山踏青。”
遥远的金阿林,辽阔的金阿林,我的故乡金阿林……
年轻姑娘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她站在芦苇丛和香蒲草中,她眺望着原岭上的白桦和冷杉,她追逐着往南而去的火车,她沐浴着金色的光芒。
郁春明原本起伏不定的心忽然沉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那向北流淌的宁聂里齐河,沉进初春时仍旧冰冷的河水。他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忘记了自己又往何处去,他停下了脚步,仿佛也准备……停下呼吸。
“江心!”又是一道声音在呼唤他。
郁春明精神一振,周身河水骤然褪去,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
“江心,你去哪儿了?”这男孩叫道,“我找了你好久,你一直在这里,咋不吭声呢?”
郁春明眼眶一热,拔步飞扑进了这少年的怀里。
很快,暖融融的气息裹满了郁春明全身,他抽了抽鼻子,泪水瞬间涌出。
“别哭啦,”少年和声说,“江婶儿是不是又打你了?瞧你这胳膊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走,回家让我奶奶给你上药。”
“好。”郁春明抓紧了这少年的胳膊,“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丢下。”
“我咋会把你丢下呢?”少年笑着说,“奶奶包了酸菜饺子,喊我带你回家吃饭呢!”
郁春明也笑了起来,他跟在少年之后,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逐渐拉长,看着那双单薄的肩膀逐渐变宽,看着稚嫩的男孩逐渐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问道:“关尧哥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男人回过头,眼中似有悲悯,他回答:“我当然记得。”
雨停了,但天还阴着。
关尧靠在窗边,注视着住院部楼下那一汪接一汪的水坑。
“去年就说要整修路面,结果今年都快过完了,底下那地还是坑坑洼洼的,看我这裤子上的泥点子。”一个来交班的护士在病房外小声埋怨道。
护士长也附和起来:“昨个儿我闺女来送饭,差点摔一跤。”
这时,有位老先生夹着收音机、推着轮椅从旁边走过,他“哎哟”一声,跟那收音机里讲某朝名臣的戏文一起唱道:“长河千里送枯骨,斜阳万顷埋故臣……”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过了一会儿,这老先生又换了一句哼唱道:“西风吟啸吹铁甲,英雄碧血染青衫!”
“英雄碧血染青衫……”关尧无意识地重复道。
站在床头记录数据的护士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说啥?”
“没啥。”关尧摇摇头,他走到近前,看着那好像是醒着但其实无知无觉的人问道,“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干嘛还非得不停地把人叫醒?”
“得等麻醉完全过了才能睡,”护士看了一眼表,“还有一个小时。”
“好吧……”关尧重新搬过椅子,坐在了郁春明的身边,并在那双眼睛再次有阖上的趋势前,戳了戳他的胳膊,“别睡别睡。”
郁春明不听,继续阖眼。
“别睡,再等等。”关尧直接动手去扒拉起了他的眼皮。
郁春明眼皮薄,睫毛长,关尧拨弄了几下就觉得手痒,继而又想去摸他的耳垂。
但就在这时,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王臻急火火地冲了进来,他大叫道:“春明,春明你咋样了?”
关尧“咻”的一下收回了手,重新端正坐好,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麻醉没过,人还没完全清醒。”
王臻呼了口气,把外套脱掉,搓热了手才走到近前:“我听汪老师说,昨天下午下病危了?”
“嗯。”关尧平静地点了点头,“手术过程中大出血,心脏停跳了五分钟,但好在是抢救过来了。”
王臻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关尧那过于镇定的神情:“你一直在这儿守着?”
“还有护工,这会儿吃饭去了。”关尧回答。
王臻碰了碰郁春明冰凉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半睁半闭的眼睛:“我跟他讲话,他能听见吗?”
“能,但他不会理你。”关尧说着便站起身,轻轻地拍了一下郁春明的脸颊,“你师父来了。”
王臻充满期待地凑了过去。
然而,正如关尧所说,郁春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会是傻了吧?”王臻惴惴不安地问道。
关尧倒是淡定:“据说全麻确实会影响人的智商。”
“真的假的?”王臻大惊失色。
关尧挑了挑眉,把郁春明被王臻拉出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王臻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坐在了小沙发上:“我徒儿这么聪明的人,咋可能变傻?我手头还有好几个新线索等着他来帮我搞定呢。”
关尧一顿,回身看他:“线索?松兰发现新线索了?”
王臻“啧”了一声,招手叫关尧过来:“还记得上次说的那个杨小薇吗?我们找到她了。”
杨小薇,桦城天运冶金厂的老板,十五年前在乌尔里希大街13号酒吧坐过台,貌似是何望曾经的女友。
王臻说:“就在昨天上午,江文分局的民警在她家楼下的美容店里找到了她,来,看看照片。”
关尧接过了王臻递来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第一页就放着一张杨小薇的近照,而这张照片,只一眼,关尧就瞬间皱起了眉头。
“她,她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江敏。”王臻立刻道。
关尧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
王臻接着说:“我们还找到了杨小薇二十年前,也就是她刚毕业那会儿的学生照,跟现在长得完全不一样。她倒是坦白自己多次整容,现在这张脸,是人家医大二院整形科医生捏的。”
关尧有些说不出话来。
王臻也是相当感慨,他道:“前天你给我发消息,说春明认定了北林村枪击他的嫌疑人就是钱国伟时,我还不咋相信,没想到证据来得这么快。”
“这算证据吗?”关尧迟疑道。
王臻又从包中掏出了一叠资料:“那个证据确实有些牵强,但就在今天上午,省里的法医返回了消息,之前送检的失踪女性王曦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你猜,和哪个对上了?”
“哪个?”关尧问道。
王臻眉梢一扬:“去年松兰6·13碎尸案中何望家里发现的那截断指。”
关尧倏地一震:“断指?在何望家中发现的断指?”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大发现,过去一年中,始终无法确定的受害人身份,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地了吗?
“对,算是尘埃落地了,”王臻点头道,“这几天里,我们首先确认了王新生和王曦之间的父女关系,还通过走访调查,确认了王新生大致失踪于去年6月份左右。而今天上午,我们最终认定,王曦很可能已经死亡。”
关尧按了按额头,脑中一团乱麻。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以至于此时难以理清这交织在一起的各种新线索,他茫然又无措地问道:“何望家中的断指与汽修厂中的碎尸同属于一人吗?”
“这个……目前已经无法求证了,”王臻遗憾地说,“汽修厂爆炸毁掉了废水池以及已经打捞起来的尸块,要不是韩忱和春明幸存,我们甚至都无法得知其中一块碎尸的表面写着‘扎木儿11区35号’这样关键的文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