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他身后,刑吏恭敬应诺,落下第十刀。方士的呻吟渐渐微弱,但距离死亡尚远——这场酷刑将持续至翌日黄昏。
赫连逸踏入殿门时,隐约听见方士用尽最后气力发出的诅咒:“赫连逸...你...必遭天谴...”随即又被一声凄厉惨叫截断。
脚步微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天谴?他又何惧什么天谴。
第42章 蝴蝶
司妙真夜里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也不枉费她费心费力的一番付出。
昨夜,她趁着四下无人,前往先前探查过的地方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从假山处下去便是一处密室,密室的书架暗藏机关,打开后便是一条幽深的密道,黑黢黢地望不到尽头。
但司妙真可不怕黑,也没有对未知的恐惧,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自然要摸清这条密道的去向。结果进去摸索时,来回折返竟耗费了近五个时辰,这还是凭借她矫健的身手,若是寻常人只怕耗时更久。
这番探查让她确认,这条密道直通西且弥都城外的郊野。稍加联想便知,这是王室为自己预留的退路。如今既被她发现,自然就成了她的后路。只要季铃兰愿意改变主意跟她一起逃走,就能“凭空失踪”。只要不留下把柄,便不会影响两国邦交。
只是青国的皇宫,出逃的季铃兰注定回不去了。但司妙真知道,季铃兰也未必想回去。真正的难处在于,现在的季铃兰恐怕不会愿意跟她离开。
彻夜未眠的司妙真佯装刚睡醒,如常地起床洗漱,换上近卫服饰。所幸他们都是一人一间房,无人察觉她彻夜未归而心生怀疑。
清晨操练结束后,侍卫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
“昨夜的惨叫声你也听见了吧?”一个与司妙真相熟的侍卫主动搭话。
司妙真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用帕子擦拭着手中的佩剑,剑身映着精致的眉目。
“那方士必定做错了大事,才惹怒了赫连殿下。虽然现在没叫唤了,但凌迟还没结束呢,必定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离断气恐怕不远。”侍卫没什么感情地叙述着,就像讲的不是有人要死了,而是晚饭吃什么。
司妙真手上动作一顿。方士……
看来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只是这方士惨是惨,一切还是咎由自取,从他选择跟随赫连逸为主子办事开始,不就是与虎谋皮吗?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想必那方士是没有算到的。
“即便那方士犯错,殿下将人生生活剐,是不是太过残暴了些?”司妙真不明白为何赫连逸要处极刑,这种事丢给刑部诏狱也比坏了自己名声好吧?而且……让人死和把人折磨死是两个概念。
虽说她自己也手染鲜血,杀敌无数,但还从未虐杀过任何一人,也不屑用强权压人。
“嘘!你小子疯了,敢诋毁殿下残暴?”侍卫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继续满脸崇拜地开口:“赫连殿下是最英勇的枭雄,男人中的男人,肯定是那方士罪有应得,殿下只是稍作惩戒罢了,或许也是为了杀鸡儆猴。”
司妙真:……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司妙真通常会选择笑而不语。也是在这一刻,她才发觉,果然风土人情差距还是极大的,有点想念青国了。
至少青国的王公贵族们还不至于滥杀虐杀,还知道什么叫做名声,什么叫做颜面。
“那你知道那方士究竟犯了什么错吗?”收敛心神后的司妙真继续打探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昨夜守在太子妃殿外当值的人也不让问,说是不能泄密外传。但既然方士是进了太子妃殿中,出来才被赐死,那或许两者有所关联?”
司妙真耸耸肩,一副玩笑意味,“那还蛮可惜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却得不到答案了。”
“是啊是啊,害,不说这个了。侍卫总管奉命要给太子妃挑一位暗卫贴身保护,也不知道会挑谁,这可是好差事啊,俸禄高活儿也轻松。”
“哦?”司妙真将剑插回剑鞘,发出轻微的剑鸣声。
侍卫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很可能是你,踏实能干,武功还是我们之中最强的。”
司妙真不置可否,含笑不语。
对于有机会能离季铃兰更近一步,她自然是欢喜的,但同时开始揣度,为什么忽然要给季铃兰挑选暗卫?是代表禁足要解封了吗?可在这王宫之中,又会有什么不安全的,还需要人暗中保护?
事实证明,那侍卫并没有押错注,总管将这份差事安排给了司妙真。
其余人也没有不服气的,只是心知以后能跟司妙真聊天的机会或许不会再有,有些舍不得。
铜炉炭火暗红,季铃兰拥狐裘而眠,乌发堆雪,映得一张脸如玉雕冰琢。
窗外北风卷雪,扑簌簌打着窗纸*,她却浑然不觉,只在梦中微微蹙眉,似见故人踏雪而来。案上一枝老梅疏影横斜,幽香浸透罗帷,连梦也染了冷冽清气。
所谓的贴身暗卫,自然是十二时辰都不会离开被保护之人身边。
司妙真却不会觉得不自由,在蹲在季铃兰房梁上俯瞰仍旧在睡梦中的季铃兰时,她也放松地双掌托腮细细打量起来。
心中也有些纠结,按理说暗卫是不能出现在季铃兰面前的,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并且人的贪欲只会一步步拔高。
能看见了,自然想说说话;说说话,自然就想带人走。
她受不了别人称呼季铃兰为太子妃,只想早日带季铃兰离开这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
这么看了许久,睡着的人秀美的眉头轻蹙,紧接着缓缓睁开双眸。
季铃兰自然没能发现卧房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她像往常一样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绣鞋明明就摆在脚踏边,她却总是忘记穿。刚迈出两步,左脚突然绊到垂落的床幔——
“啊!”
一声闷响。
司妙真从梁上翻身而下时,正看见季铃兰整个人扑倒在梳妆台前。镶着螺钿的妆奁被撞翻,发钗首饰“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铃兰!”
司妙真箭步上前,却在碰到季铃兰的瞬间僵住了手。
季铃兰正盯着掌心渗血的擦伤发呆。泪水在她眼眶里慢慢蓄积,最终“啪嗒”砸在那道伤痕上。她突然扁了扁嘴,像个受委屈的孩童般抽噎起来:“疼……好疼……呜呜……”
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把钝刀,狠狠扎进司妙真心口。
同时油然而生起一股疑惑来,这位凭借美貌冠绝京城,还能在端午灯会上轻松解开他人都难以解开的灯谜;伶牙俐齿,更擅长揣摩人心的季铃兰,如今却连最简单的“疼”字,都说得支离破碎。
司妙真干脆地单膝跪地,从袖中取出金疮药。药粉沾上伤口的瞬间,季铃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蝴蝶……”她泪眼朦胧地指着地板上划伤她的东西,“蓝蝴蝶……”
司妙真分出心神看了一眼,抿紧了唇。
“铃兰认错了。”司妙真放柔声音,“那是你珠钗上的点翠……”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妆台上那支蓝玛瑙珠钗分明就躺在胭脂盒旁,季铃兰却视而不见。更可怕的是,她竟把静止的珠钗记成了活物。
这支蓝玛瑙珠钗是她送给季铃兰的,没想到……季铃兰竟带来了。
司妙真捏着药瓶的指节发白,瞧见季铃兰这幅模样,再想到昨夜的变故,她怎能猜不到源头在哪?如今这番痴傻的模样与赫连逸必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这座王宫,敢对季铃兰出手的,除了赫连逸还能是谁?!
除了对赫连逸的愤恨,她也责怪自己,是她没保护好季铃兰,才会让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哭。”她突然将季铃兰冰凉的手指包进掌心,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沾着药粉的指尖掠过季铃兰眼前,倏然展开时,一只草编的蝴蝶正停在指间。这是军营里哄孩子的把戏,司妙真从没想过会用在这位千金之躯的长公主身上。
季铃兰破涕为笑,伸手去够那只草蝴蝶。天光映着她沾泪的睫毛,像沾露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司妙真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将草蝴蝶放进季铃兰掌心,顺势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我保证。”她贴着季铃兰耳边轻语,每个字都淬着毒,“会让赫连逸,比你疼千百倍。”
窗外惊起一树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盖住了这句誓言。
【我会杀了他。】
司妙真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起誓,每一个字都浸着血。
不是痛快地杀。
她要他尝遍季铃兰受过的苦,要他也变成痴儿,要他跪在地上,连自己的血都认不出来——
再一寸寸用那把赫连逸最爱的佩刀割断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