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风调雨顺的话,一亩地三四百斤不成问题。刺史良善,体恤咱们,每年每丁上缴栗二石,不额外增收。其他州府的人都可羡慕咱们了。我家阿妹就等着这批粮食入学堂呢,将来科举做个小官,光宗耀祖。”
“这日子一听就有盼头。”宋时微有些感慨道。
“是啊,就这么一想,日夜劳作的疲惫都消失个干净,恨不得再耕几亩地。”
宋时微格外娴熟地与老农交谈着,直至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她才渐渐住了嘴,只是那温和的笑容仍挂在嘴边,冲淡了她身上厚重的压迫感,
“太傅似乎对这些很是了解?”武祈宁跟着宋时微走了许久,见宋时微有些疲倦地坐在茶水摊前休憩,这才稍微插上点嘴。
宋时微眯着的眼睛微抬,瞥了很是好奇的武祈宁一眼。
“臣寒门出身,籍贯荆州。哪怕是家中独女,也是要帮家里干农活的。这些臣小时候皆做过。”宋时微一个个点了过去。
荆州刺史是她同年,籍贯亦是荆州。武祈宁继位那一年她便把她调了过来,才没让荆州落入世家的手里。荆州也算是她的老巢了。
懂了,奸臣的老家,难怪不受世家的控制,怕是整个荆州府内的官员都是宋时微的人吧。武祈宁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宋时微闲谈的话里抽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虽说身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地方军政不受控制,旁落她人。但落在宋时微手上总比落在那些世家手上好。
那老农笑得好生灿烂,武祈宁愣愣地望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与她情报里其他州府百姓麻木不仁、水深火热的生活大为不同。
“陛下为何还站于此,还不下去学上一番,若不然亲耕礼上怕是要闹出笑话。”宋时微坐于凳上,身体向后倚,微微扬了扬眉,身后的宋凛立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锄头,递给了武祈宁。
既然武祈宁执意要跟她一起微服私访,她便把荆州府内前来教她礼仪的礼官给推了。亲身实践可比摆摆动作要好。
武祈宁愣了愣,也没拒绝,拿起锄头闷头便下了地。
她本以为学起来很容易,直至上手了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笨拙地学着老农的样子挥动锄头,才一下,便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了。
宋时微勾起唇角似乎笑了一下,武祈宁的脸猝然胀红一片,再次一锄,使的劲连草都没锄掉。垂头闷声了许久,宋时微看够了笑话,这才严厉地指点了几声。
“握的手势错了。左手覆在右手之上,掌心向下,身体前倾,借助腰力……”
“再使点劲。”
“太用力了,可别把种子给铲了。”
武祈宁听着指挥才锄了几下便浑身是汗,她气喘吁吁地抹去滴进眼里火辣辣的汗水,朝坐在一旁悠哉指挥她的宋时微望去。
本想激她几句让她下地也干一会,余光瞥见她被汗水浸湿稍微敞开的锁骨。被粗糙的布衣反复揉搓,苍白的肌肤像被烈火灼烧了一般,泛起一大片红痕。随着她的动作,手臂上也伤了一大片,她像是一无所知又或是毫不在乎。
武祈宁猝然撇过了头,望着脚下黝黑的田亩,用力一挥锄头,高扬的泥土啪啪打了她脸颊几下,她闭上的眼睫颤抖着,毫不意外得到宋时微严厉的指导。
握于把柄处的手指颤抖地张开了,才没一会,便通红了一片。
若是那个奸臣下来锄上几下,就她那个病殃殃的身体,怕是得病上几天。
耽搁她的亲耕礼。
武祈宁面无表情地说服着自己,垂下头闷声干了许久。
直至手臂已然麻木,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武祈宁的动作才像点样子,宋时微认真看了一会,这才点了点头,将她放了上来。
休憩了一会,她们又沿着田亩一路向下,见了不少百姓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屋舍俨然,鸡犬相闻。
她们又沿着原来那条道走了回去。
落日熔金,穿透层层云雾,毫无保留地洒下。山峦、田野、河流皆被这光芒笼罩。
武祈宁只觉得身体散架了一般,脚掌在草鞋持续的摩挲下已经麻木地感觉不到知觉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宋时微的脸上,她只觉得所照之处火辣辣的疼。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她微微喘着气,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
宋时微扯起一抹苦笑,果然,这幅身体还是这般的……
武祈宁望着她有些摇晃的背影,抿了抿嘴,脑中被切成了两半,大战着到底是扶还是不扶。
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扶着她的肩膀。
比她更快的是一旁的宋凛,她一把扶住了宋时微的肩膀。搀到一旁的树下歇息。
武祈宁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奋力甩袖收了回去,脸色一时变化多端,难看极了。
真是,明明有轿辇,乔装打扮一番没人会认得出来,没罪找罪受。
武祈宁望着宋时微蹙着的眉,紧绷的脸和额上细密的汗,重重地皱起了眉。
白皙的皮肤经过整整一天的灼烧红得吓人。瞧着四周侍卫如临大敌的眼神,宋时微微抬起眼眸,沙哑着声道:
“无碍,歇一会便无事了。”
无声的摇头下,宋凛这才克制住想要派人回去请轿辇的心思。尽心尽力地给宋时微递水扇风。
那落日着实有些刺眼,宋时微抬起手臂遮了下自己的脸,刚想叫人去挡,就见那束光已然不见了。
一个背影站在不远处,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洒向她的余晖。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明明只是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她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她。
凭着她们这微妙的关系,她也不应该这么做。没必要也没意义。
她唯有斩了他们才能彻底亲征,执掌大权尤其是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心软。
这般心软可是要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
黏糊糊的汗水沾在宋时微脸上,她静静望着沐浴在余晖下闪着金光的背影。
咸湿的发丝随风飘荡,光晕下挺拔的背脊朦朦胧胧的,令她有些看不清。
耀眼的光就这么被她从中一斩,四散奔逃,没有一处落在她身上。这种感觉便好似世间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算计、所有交错复杂的关系在这一刻皆被她那小小的背影无声斩断,隔绝在外。
她透过那挺拔的身子,看到了一个嫣然笑着的小皇帝,她坐在她身旁,歪着头望着她笑了起来,与上次灯会一样,亲昵地唤她一声:
“太傅。”
宋时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眸。罢了,微服私访,不该拘泥于身份,这是她说的。
武祈宁高扬着头,睁大眼眸自虐般一眨也不眨地直视着这耀眼的夕阳。
眼眸里原本的色彩一点点被日光吞噬,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她也未曾移开分毫。
第98章 累了整整一天,武祈宁沐浴完饥肠辘辘地坐在饭桌上,瞧着端上来的一……
累了整整一天,武祈宁沐浴完饥肠辘辘地坐在饭桌上,瞧着端上来的一碗清清淡淡飘着一根叶子的粥,默了片刻。
她揉了揉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连喝了五六碗才勉强饱。
玄鉴将身上的肉香都散尽了这才进来。
藏于衣袖下的手握着一份情报,悄悄递给武祈宁。
武祈宁松垮疲倦的眉眼一凝,眉峰微扬,将小纸条上的字迹一览而尽后,亲自放在烛火下烧个粉碎。
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锋利如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宁州那边战况僵持不下,玄十熟悉地形,耍了那崔喧十几日后,崔喧果不其然便怒了。”
“崔喧此人,世家出身,顺风顺水贯了,哪见得了自己被那些灾民耍得团团转。一上头便彻底失了章法。拿下她仅是时间问题。”
“不过,玄十身边竟有另一股势力暗中助她,斩杀崔喧。”武祈宁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陛下,属下是否要传令给玄十,令她揪出那个人?”玄鉴轻声问道。
“不必理会,应该是宋时微那边的人。若御林军统领崔喧在宁州平叛而死,常理下上位的应该是副统领林声。宋时微的人。”
“她自然乐意在此时助玄十一把。我们此时的利益是一样的。之后御林军统领的位置,便各凭本事吧。”
“拿下崔喧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这时机正好合适。
武祈宁冲玄鉴招了招手,示意她俯耳倾听。
“传令给玄十,让她借着那群灾民的口传一则童谣,就言:
皇帝身边奸臣绕,风雨失调灾祸到,五谷无收民饿倒,奸臣霸堂威扬扬。”
“如此朗朗上口,想必几月便会传遍九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