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夏潋向来温柔的目光中隐隐有着担忧,低声道:“陛下,我只是担心——”
  宁诩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摇头说:“没事。”
  “朕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重要的决定。之所以还让段晏留在宫中,是因为怕送出宫外正合他意……宫中毕竟守卫森严,他不论想做什么都是难度倍增。”
  “至于御书房遭贼一案,朕觉着——”
  两人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宁诩感到喉咙干渴,于是端起案上的奶茶吨吨两口。
  刚喝了一半,突然又听见殿外人声嘈杂。
  “陛下,陛下!”宫人匆匆叩门,急报:“竹意堂来人传话,说段侍君食物中毒,这次一定要请您去看一看呢!”
  宁诩嘴里的一口奶茶直接喷在了面前的奏折上。
  又发生什么了啊!
  *
  竹意堂的宫人跪在殿外,吓得六神无主,面如土色。
  宁诩走出来一看,心内吃惊。
  看上去这样紧张……怎么不像是装的?
  总不会是真中毒了吧?
  “段侍君吃了何物?有什么症状?”夏潋站在宁诩身边,看着那宫人,出声问。
  “吃了……吃了些糕点,刚吃下去不到一刻钟,段侍君就咳出了血……”
  宁诩对宋公公道:“先让太医院派人过去。”
  宋公公应了一声,忙吩咐人办事去了。
  夏潋则继续问那竹意堂的宫人:“是御膳司送去的糕点?御膳司送出的膳食皆有经银针测探,怎么会有毒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不成这宫中还藏有其他内贼?
  那宫人却哭丧着脸:“不知是何人送来的糕点,段公子拆了随意放在桌上,不像是御膳司制作的……”
  夏潋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于是抬起眼去望宁诩:“陛下,要过去看一看么?”
  宁诩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朕就……不去了吧。”
  内贼之案尚未查明,段晏现在是头号嫌疑分子,按理而言,宁诩为保自身安全,也不该踏足竹意堂。
  没想到那竹意堂的小宫女一听,嘴角下撇,大股眼泪就突然涌出来:“陛下,段公子腹痛难忍,咳血不止,只想见您一面,求您开恩吧!”
  宁诩:“……”
  每次都说只见一面,见了面就说只吃顿饭,吃了饭又说不如留宿一晚盖棉被纯聊天,结果上了榻立刻兽性大发,连只蹭蹭不进去这种话都不编了!
  每去看一次就腰疼上起码整整一天,姓段的分明是居心叵测,这一次说不定也是假的!
  想到这里,宁诩狠下心,开口:“朕不去!”
  话音刚落,竹意堂的小宫女呆住了,连一旁的夏潋也目露不忍,但还是没出言干涉宁诩的决定。
  宋公公满头大汗地过来,说:“陛下,已派了几位有经验的御医过去竹意堂了。只是……”
  宁诩知道他要说什么。
  中毒一事,有时候非人力可解,比如若是不慎服下了被称为“鹤顶红”的剧毒砒霜,再拖上小半个时辰,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夏潋给宋公公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宋公公只好住嘴,但也提心吊胆的,不在于别的,就在于段晏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侍君,还是燕国的七皇子啊……
  众目睽睽之下,宁诩转过身,往御书房门口走了几步,停留在殿门前,往左走几步,又往右走几步。
  如此反复踱步几圈后,宁诩背对着宫人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他转过身,眉心紧拧着道:“朕就在竹意堂院外随便——”
  宁诩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不远处的一声大吼打断了:“陛下!!!”
  宁诩:“?”
  他抬起脸,就看见吕疏月气喘吁吁地从宫道上跑过来,满头大汗,怕宁诩看不见,还使劲挥手,同时大叫道:“陛下!陛下!我是冤枉的!”
  宁诩:“???”
  吕疏月不愧是武将之后,从华阳堂一路疾跑到御书房,虽然热得面庞通红,但还是如同一只小炮弹般冲进人群里,猛地冲到宁诩跟前才停下。
  “陛下!我送的糕点是我娘送给来的,肯定没有毒,一定是段晏编造谎话,陛下你不要被他诓骗了!”
  小黄握紧拳头,恶狠狠道。
  周遭一片寂静,半晌后,宋公公才幽幽道:“原来那糕点是吕公子您送去的啊……”
  小黄:“是我送的啊!!”
  宁诩:“……”
  夏潋无奈地闭了下眼,复又低声道:“陛下,臣了解疏月的品性,他不会做出在食物中投毒这般阴毒的手段来,还请陛下明察。”
  宁诩看向少年,盘问:“你为什么要给他送糕点?”
  吕疏月扭捏了一番,但黑锅临头,也不敢再隐瞒:“我、我就想和他处好关系,叫他不要打扰我和陛下明日的出行。”
  接着,他又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段晏的对话给宁诩描述了一遍。
  宁诩听着,沉默了。
  段晏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嫉恨……
  吕疏月说完,又眼巴巴地望着宁诩,嗓音委屈道:“陛下,我愿自证清白,把那盒糕点吃了,若是其中有一点毒,就叫我不得好死!”
  夏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而宁诩抬手捏了下眉心,想起自己方才在殿门前那一瞬的心软和担忧,简直是要气死。
  “走,”他咬牙道:“都和朕过去竹意堂,看看段侍君这中的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
  众人来到竹意堂门口的时候,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发觉其中气氛不对劲。
  竹意堂的太监和宫女被驱赶至竹林下站成一片,脸上皆是惊惶之色,看上去颇为惴惴不安。
  宁诩在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正好瞧见太医院的几位御医从里面出来。
  “陛下。”老御医们行了礼,又直起身互相对视一眼。
  宁诩心有预料,出声道:“无妨,你们尽管如实禀报。”
  一位资历最老的御医出列,低低说:“回陛下的话,臣等接到段侍君中毒的消息,赶来竹意堂,方才已经替段侍君诊治过了。”
  宁诩下意识问:“人有事吗?”
  老御医摇摇头:“段侍君身体无碍。”
  他微妙地顿了一刻,才继续道:“臣的意思是……段侍君食用的糕点中并无发现毒物,腹痛或许是肠胃不调的原因,至于咳血,则是段侍君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懂了,但不敢说话。
  只有吕疏月睁大眼,立即去摇宁诩的手,大声道:“陛下,你看你看,他果然是装的!”
  众人:“……”
  宁诩忍不住侧了下身,对小黄说:“低声些。”
  难道很光彩吗?
  吕疏月扁了扁嘴,不服气地嘀咕道:“可是陛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嘛……”
  宁诩匆匆安抚完小黄,又看向夏潋:“劳烦夏公子替朕送一送几位吧,夜深露重,诸位大人辛苦了。”
  御医们忙道:“臣等本分而已,陛下言重了。”
  宋公公在旁边,又赶紧问:“那陛下您——”
  “朕去见一见段侍君,”宁诩语气平静道:“很快就好。”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什么,目送宁诩往竹意堂正殿走去。
  *
  宁诩迈进殿门,反手把门掩上。
  坐在不远处的青年听见动静,抬头朝他看过来。
  今夜的宁诩瞧上去与往常不同,或许是神色比平常更冷,淡红的唇抿着,原本色泽柔和的眸子也淬了不满,一张雪白的面容紧绷,看起来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段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宁诩,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又要骗朕?”宁诩率先开口,盯着他问。
  青年咳了一声,说话间,苍白的薄唇上沾了点血渍,嗓音淡淡:“想嫁祸给吕疏月,让他无法和陛下一同出行。”
  宁诩反问:“就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只要御医过来一查,便可真相大白,你何必自取其辱。”
  段晏却像是丝毫不觉愧疚,直视着宁诩,道:“臣如囚鸟一般被困于此处,自然是能用什么办法搅乱陛下好事,就用什么办法,即使再拙劣又如何。”
  宁诩默然片刻,突然叫了一声青年的名字:“段晏。”
  段晏愣了一下,垂在袖中的手指倏然收紧。
  宁诩没注意他的动作,继续道:“你伤马公公一事,朕并未治你的罪。马公公废了一条胳膊,他虽作恶多端,但在宫中,一切应由宫规处置,你私自伤人,已让许多人不满。”
  没等青年说话,宁诩又说:
  “还有,御书房遇贼一案,如今虽未有定论,但也有了不少线索。”
  他与段晏对视,缓缓道:“而各种各样的线索都似乎与你脱不了干系,即使没有确切证据,朕也不能轻易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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