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许是听到元陵二字,刺客顿了顿动作。
箭矢朝旁偏了一寸,姜满自弓箭张开的罅隙捕捉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
刺客没有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取她性命,代表他们的目标只有洛长安,不好轻易节外生枝。
她观察刺客的神色,继续诓骗着:“你,你可以挟持我,洛长安顾及我的性命必会束手缚脚,届时你们想要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见刺客不答,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姜满主动抬了抬手。
大概因姜满嗓音颤抖,又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刺客微眯着眼看她,手中的弓弦松了松,神色中的防备也稍有松懈。
箭矢缓缓下移,抵在姜满的脖颈侧,刺客接受了她的提议,反手去拿腰间绳索。
却只他垂眼的一瞬,姜满弯身拾起落在脚面的长剑,反手一挽,一剑割开了他的喉咙。
眼前倏然间糊上一层血色,眼眶热得发烫,姜满阖了阖眼。
那一剑又准又狠,刺客倒地,鲜血喷溅而出,溅了她满身满面。
与此同时,箭矢贴擦着划过姜满的颈侧,留下一道细而长的血痕。
姜满顾不得顺着脸颊淌下的眼泪,也顾不得渗入衣领的血,手持长剑刺出,又在那刺客的要害处补了几剑。
倒地的尸身没了声息,姜满抹去眼泪,又草草拭去颈侧与颊侧的血迹,垂着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她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身体也发颤,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夜风将血腥味带到她身畔,便好似有人遮住了她的口鼻。
姜满一时喘不过气来,只得撑着山石大口大口地呼吸。
在刑牢见过的一切好似再次卷土而来,无数双写着憎恨的眼注视着她,洛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响起,刺耳锐利,像是毒蛇吐出信子。
“姜满,你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不会受刑,不会被捉到这儿来。”
“我与他们承诺,谁能取你的性命,谁就能走出这里。”
“姜满,你如今与我,与我们都一样,身上背着夺人性命的孽债,便也要下到地狱里来。”
那只冰冷的手将匕首按在她手中,将她推到手持刀剑的囚犯面前,然后,牢门关合了。
泛着血光的利刃刺向她,而她手持利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会因手染鲜血而崩溃大哭的姑娘。
刀刃断颈的触感无比熟悉,姜满望着残留在手上
的鲜血,好似望见来自上一世的,残留在她手上的罪孽。
她压了压起伏剧烈的胸腔,撑着山石稳住身体。
一墙之隔的小院内传来打斗声,冷刃碰撞,一声声穿入耳膜。
姜满深呼一口气,攀上院墙侧的山石,小院中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如洛长安所言,那些人是来冲着他来的。
院中打斗激烈,一众人自书房缠斗至院落正中,始终难分死生。
刺客持刀持剑,那柄短刀只堪堪抵挡,洛长安武艺虽好,却一时难以搏杀出重围。
月光经冷刃折过,刺入姜满眼中,她抬眼,望见院侧高树上弯弓搭箭的黑影。
姜满心下一沉,将长剑别在腰间,拾起散落在地的弓箭。
而后弯弓搭箭,对准了高树上的黑影。
手中弓箭不比在小摊上玩闹用的木弓,长弓沉重而滞涩,弓弦勒得指骨发疼,姜满咬牙忍下,定了定心神。
沉肩,平腕——
一箭射出,正中那刺客的胸腔。
尸体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洛长安猛然回首。
他望见隐在山石侧的那道身影,眸光微动。
真准啊,那射来的一箭。
少女拉弓的手还带着迟疑,用力的缘故,肩膀也微微发颤,目光却清亮。
她扔下弓箭,朝他伸出手,唇瓣翕动,发出一声几近于无的唤。
“洛宁”。
冷风刮骨,洛长安却在风中捕捉到她唤出这一声名姓,他对上她耀耀如星的眸子,刀锋一转,刃端顷刻见了血。
自刺客中搏杀出一条生路,洛长安身形一晃,转朝院墙掠去。
夙仇,纷乱,既往,来日,而那个人立在那里,她朝他望来,用好似横跨了无数个前世今生的目光——她朝他伸出手,隔着千沟万壑,他的胸腔里忽而有巨浪滔天。
那一息之间,洛长安又一次问自己,他是不是,应该将一切都告诉她?
第24章
指尖一凉,姜满的手中空了又满,洛长安握住她的手,接过她递来的长剑。
剑已出鞘,淬了血,血光晃过,刀剑碰撞,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满的身体仍有些颤抖,递交出长剑的一瞬好似被抽了半身的气力,被他牵在掌心里的指节下意识紧了紧。
她在他的掌心里触到湿意,绵延不绝的,大概是血。
洛长安扶稳她,手臂绕过她的腰身,带着她翻下院墙。
鞋履踩在地面的时候,姜满身体的颤抖方才平缓几分。身后是紧追而来的刺客,她抬首,望向少年横剑时冷而利的双眼。
洛长安吹了声呼哨,隐在林间的马匹冲出,他托起姜满,与她一并上了马。
缰绳一抖,马匹旋即窜出。
萦绕过周身的风里掺杂了血气,姜满借着月色看清染在手中的血。
她在洛长安的怀里侧了侧身,问:“你受伤了?”
风声不休,洛长安靠她近些,声音便随着风一同掠过她的颈侧,“是你伤到了,伤口还在流血。”
他的呼吸太近,姜满的双肩有一瞬战栗,嗓音却镇定,追问道:“你别唬我,伤在哪儿?”
洛长安这才松了口:“在手臂,是小伤,不碍事。”
姜满摸到他握剑持缰的手,顺着手腕向上,按了一按。
她感到身后人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也如愿听到一声倒抽的冷气。
“缰绳。”
她说,而后从洛长安的手中接过缰绳,又道,“这里太黑,你留意周遭,为我指路。”
山间多林木,马鞍侧的小灯熄灭了,林间只余月光照明。
马匹飞奔在沉沉如墨的夜色里,行至山腰,身后没了响动。
刺客大概被甩掉了。
姜满这样想着,微松了口气,下一瞬,腰身却被身后人的手臂揽得更紧了。
她被他环在身前,身体几乎被他遮在怀中,执缰的手覆过一寸凉意,是洛长安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缰绳猛然收紧,冷箭贴擦着马鬃而过,钉在马蹄前。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姜满顿然心惊,抬起眼。
山石上,几道黑影弯弓搭箭,好似已埋伏在此地许久。
“三殿下。”
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二人,为首刺客言辞猖狂,“西山就这样大,想必您逃的也累了,不如在此地歇一会儿,让属下早些交差。”
“主子吩咐了务必带您的话回去,属下需得先问问,您临死前,可还有话要交待?”
姜满攥紧缰绳。
似是感到她的不安,覆在她手上的指腹轻蹭过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缓缓安抚着她。
姜满下意识攥住他的指,回首,望见少年被月光照得冷然的侧脸。
洛长安望着那刺客,面无波澜,也无只言片语,只抬了抬手。
刃光闪过,暗影飞掠至月下,寒光混着血光闪过,刀剑相接与人身倒地的沉闷声夹杂着,好似降了一场急促而淋漓的雨。
大雨稍纵即逝,恰如一阵不可捉摸的幻觉,唯有周身浓而烈的血腥气是真实的。
纤长的影自山石上跃下,女子身形灵巧,身后跟随落下的,是十数个明正司的暗卫。
周瓷远远望向二人,收起长剑,走上前来。
她在马下站定,道:“殿下,已清点过了,入山林者共四十七人,死者四十,生者七人,已断了后路,无一错漏,全数伏诛。”
洛长安点点头,翻身下马。
姜满跟着他跃下去,腿脚有一瞬发软,攀着他的手臂稳了稳身体。
洛长安扶稳她,望向周瓷身后。
周瓷会意,向旁退了两步,为他让路。
洛长安扫视一圈,停在方才口出狂言的刺客面前,垂了垂眼。
那刺客底伏在地,下巴被周瓷卸脱了臼,连服毒的机会也没能捞到。
“你可以早些回去交差了。”
他神色发冷,嗓音却很轻,“正巧我也有话带给皇姑姑,你回去后还请帮我多谢她,多谢她今夜主动送上的把柄。”
“往后若是想取我的性命,还请她拿出些入流的手段——我在燕京备了好酒好菜,随时迎候她前来。”
话音落,洛长安抬起眼。
“放他走,其余人带回明正司。”
他说的那样轻松,姜满却望见他眼中的凛凛杀意。
她朝他走了两步,身形仍晃动,周瓷忙上前扶她。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