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想开口,却用不上力气,血腥气捂住她的口鼻,几乎将她淹没,她的指尖碰到一寸凉,是袖中的长命锁掉在手中。
  雨再一次落下来。
  疼,四肢百骸都被痛意渗透了,她无处纾解,只有眼泪一颗颗滑下来。
  “小满,小满。”
  身上湿黏,分不清是血还是落雨。
  “小满。”
  额上覆过一寸凉,那只手试了试她额间温度,替她擦去滑落的眼泪。
  姜满下意识想要捉住那片凉意,却抬不起手来,只轻声道:“不要。”
  “不要走。”
  手背重新贴上来,停在她的颊侧。
  光线趁着风吹帘帐的间隙晃入,姜满缓缓睁开眼。
  晴日,日光正盛,顺着车帘照入些许。
  她的身下是厚实的软垫,马车正前行,有些颠簸。
  瓷盏凑过来,洛长安用几滴水喂她,边道:“你睡了许久,总算醒了。周瓷说这毒解后,身上还会倦怠些时日,你如今感觉如何?”
  姜满舔舐着唇上的水珠,还未回过神来。
  她看向车帘外的山林。
  很显然,不是北地,不是连州城。
  那她这是在哪儿?
  她侧首,看着洛长安,嗓音微哑,眼里懵懵懂懂:“这是哪儿?”
  洛长安拭去她颈侧的水渍,应她:“是前往潭州城的路上。”
  “小满,我们离开太康了。”
  第49章
  姜满这才知道,距离当初在栖云寺中毒,她已昏睡了半月有余。
  太康事宜尽数解决,新知州上任,有薛锦玉帮扶在侧,已着手安排柳鸣村的百姓。
  离开太康前,薛锦玉应下,等众人尽数有了下落,便帮衬明正司,接手别月楼事宜。
  长公主的罪证已坐实,证据回择日遣人送回燕京,给郑贵妃的消息先行一步,添油加醋言及二人在墓室中九死一生,与长公主命丧栖云寺庙的消息,遮下了太康兵马的去处。
  离开太康后,二人没再到栖云寺去。
  十年过去,过往的遗骨已化作一抔黄土,洛长安命人守好栖云寺,将那支染血的羽箭与山水画一并埋到了寺后的花树下。
  他记得姜满与郑贵妃的约定,处置过一切,他去祠堂带走了宋清晚的牌位。
  太后还愿之意本也不在栖云寺,出了太康,二人向潭州方向走,路途中择一间寺庙供奉经文,歇息了半月。
  半月间,姜满仍昏昏沉沉,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大多时候都合着眼。
  她没有再入梦,得以渐渐将梦境与现实剥离得清楚,可越清楚,梦境反而越发清晰起来,每每合眼,便在脑中挥之不去。
  姜满偶尔清醒的时候,洛长安说起她昏睡时的事。
  青俦山的墓室里她拿到兵符,太后所赠的珠串正是兵符的钥匙,那五万精兵已尽数寻到,如今不到调用时候,尚藏在暗处。
  洛长安同她说过,将兵符交到她手中。
  姜满从未学过掌兵之事,本想推脱,但经他劝说,又思及姜家,最终收在了手中。
  身上的毒虽解了,但作用还未消,偶有疼痛顺着经脉一下下刺着,转瞬又消失不见。
  问及解毒的法子,洛长安只说是别月楼中一南越人所解,解药经周瓷验过,可以放心。
  他这样说,姜满想到曾在别月楼相遇的两个人,猜测那二人的身份大概不简单。
  但她没什么力气多问,略一思量,暂且放下了。
  二人此番都伤的不轻,洛长安的手臂在叩开墓室机关时伤到,伤筋动骨,大抵要三月才能好起来。
  姜满将话听在耳中,记在脑子里的却不算完整,恍恍惚惚地点头。
  再次启程时,潭州的淮信侯派人快马送了信来。
  距离潭州城已不远,二人却没有叨扰的心思,奈何消息传到了淮信侯耳中,季侯爷派人三番来请,二人难以推脱,身上又都带着伤,最终应下在季府落脚。
  不同于来时急着赶路,向回走的速度慢了下来,所择道路也尽是平坦官道。
  一路到潭州,马车又行了六日。
  到达潭州城的时候,姜满见到了驻守潭州多年的淮信侯。
  季侯爷年及不惑,听闻二人前来,早早在城门等候相迎。
  长辈在外,姜满与洛长安在城门处下了马车。
  季侯爷眉目和善,见了洛长安,躬身行礼:“臣见过三殿下,听问殿下途径潭州,臣请殿下前来,多有劳驾。”
  洛长安单手扶他:“侯爷不必多礼,是晚辈叨扰。”
  季侯爷直起身,目光又落在姜满身上:“想必这位就是姜姑娘了。”
  姜满被冷风吹得清醒,点一点头,朝他行了礼:“晚辈姜满,见过侯爷。”
  季侯爷注视了她一会儿,直到洛长安在侧动一动衣袖,他才回了神:“早知殿下与姜姑娘定了亲,如今一见,姜姑娘果真仪态万方,气度不凡。”
  姜满微敛了敛眼睫:“侯爷谬赞。”
  洛长安却回转目光,眉眼带笑:“她的确仪态万方,气度不凡。”
  季侯爷又道:“想必二位回燕京后婚期将至,届时还请送一张帖子来潭州,臣也好沾沾喜气,为二位备一份薄礼。”
  姜满看他一眼,没言语什么,转而道:“今时路经潭州,已是劳烦侯爷了。”
  “姜姑娘说哪里的话,您二位前来,寒舍蓬荜生辉。”
  见二人有意回避定婚一事,季侯爷也不再言及此事,一路请二人入城,回了府中。
  为了迎客,季府早就备好酒菜,当晚便设了宴。
  洛长安与姜满身在潭州城的消息并未宣扬,侯府中的酒宴也没有兴师动众,更近似家宴,只一张长桌,桌旁尽是身在潭州的季家人。
  开宴时,姜满坐在洛长安的身侧,听着众人你言我语说着官话,简单应和着,并不多言。
  直到众人敬酒,洛长安举盏饮酒,她才扯动了一下他的衣袖,悄声说:“殿下与我的伤都还没好,不宜饮酒。”
  洛长安将两枚酒盏按在桌上,同众人笑了一笑。
  参宴的人都长着眼色,彼此瞧过便心照不宣,此后再无人提及敬酒一事。
  宴罢,侍从送二人回了府中的客院。
  客院分作两间,相距不远,姜满才一入内便倒在床上,不愿挪动分毫。
  屋内燃着灯烛,有些亮,她抬手遮住眼,缓缓合上,梦中的情景便又如潮水一般涌来。
  姜满的心又一次跳的很快。
  那些情景太过真实,如何也不像是虚幻的梦境。
  不是梦
  境,那会是什么?
  如果是过去,她从未经历过,从不曾有过那样的记忆。如果是预知的未来……也就是说,无论她与洛长安如何选择,都解不开这个必死的结扣么?
  夜色渐浓,姜满因梦而烦扰,恍惚间听到叩门声响。
  “姜姑娘。”
  声音自外响起,姜满打开门,见是白日里跟随在季侯爷身边的侍从。
  侍从前来请她,说是侯爷请见。
  姜满应下,转回房去披了件衣裳。
  踏入茶室的门时,茶室中已飘起茶香。
  窗畔落了竹帘,案上摆了两盏茶,小椅已备好,看来是已等候多时了。
  姜满上前行礼:“侯爷。”
  季侯爷抬手请她坐下:“不必与我如此生疏,按照辈分,你可以唤我一声伯父。”
  姜满便道:“季伯父。”
  “时辰已晚,你又赶了几日的路,我叫你前来,实在是叫你劳累了。”
  季侯爷听着她的称呼,笑了一笑,递去一盏茶水,“只是许多年前我曾见过你父亲,后来……到如今已太久,今日我见到你,便想起了你父亲,总想着见一见你。”
  姜满接过茶水:“原来侯爷……季伯父识得晚辈的父亲。”
  季侯爷饮了口茶,似乎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当年姜侯爷此人,南境之内可谓无人不识啊……只是,唉……”
  话至尾音,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姜满抚了抚杯盏,又问:“季伯父,我父亲他过去时,曾是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留在她记忆中的身影实在太少,直至如今,每每回想,只能想起那张面对她时温柔的面容,她与父亲的相处中,父亲总是温和的,待她极宠溺,如何也会不生气的模样。
  他会喂她吃药,给她念话本子,将她抱在膝头,或是举在肩膀。
  季侯爷笑了声:“你父亲当年入燕京,为……那位伴读,可是个连先帝都敢顶撞的狠角色,想必你不曾见过他那样子的。”
  姜满想象着,随他笑了:“晚辈的记忆里,的确不曾见过父亲这样的一面。”
  “是啊,年岁渐长了,脾性便会慢慢收敛起来。”
  季侯爷笑着点头,“说起来,你已见到太康的情状,熙国不止一个太康……我见到柳鸣村时也曾想,倘若他与那位都在,想必如今太康便不至有如此景象,熙国也远不至如此……金玉其外,秀而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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