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姜满垂着眼,喝了口茶。
  身处元陵或是燕京时,她的确不曾想过,外有郑家与沈家在边关征战,连连得胜的熙国,内里景色已腐坏至此。
  见她垂眸思量,季侯爷为她添茶,转开话题:“小满,伯父从见到你时便觉亲切……还有件事,不知过问起来是否冒犯。”
  姜满道:“伯父请问便是。”
  季侯爷试探着问:“你与三殿下的婚事……”
  姜满一怔,心中一时杂乱,不知如何作答。
  奈何季侯爷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最终只道:“我与三殿下,是父母之命。”
  季侯爷缓缓点头:“原是如此……当年之事我偶有耳闻,依照现如今的情势来看,你二人成婚,姜家与他彼此都是牵连,未必是件圆满的事……”
  姜满平静地看着他:“是,我明白伯父所言。”
  外面传来脚步声,季侯爷神色一松:“天色也不早,我着人送你回去。”
  姜满点头,才站起身,门扉砰然打开了。
  少年毫不见外地跨过门槛:“父亲,不是说今日府中要来贵客?”
  季侯爷转过头,一瞪眼:“有客在此,怎么冒冒失失的,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这才瞧见姜满,忙退后一步,躬身行了礼。
  姜满问:“这位是?”
  “叫你见怪了,这是犬子,季望。”
  季侯爷和善道过,又厉声对季望道,“这位是姜姑娘,还不快赔罪?”
  季望当即道:“失礼了,姜姑娘。”
  姜满忙摇摇头:“只是觉得面生,白日好像未曾得见。”
  “他平日都在校场习武,一去便是半日,直到很晚才回,估摸今日是听闻你来,这才想要来见一见你。”
  季侯爷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说起来,你们二人年岁相当,他刚巧才过了十五岁的生辰,算上去还小你两月。”
  季望反应极快,当即又弯了弯身,清脆唤她:“姜姐姐。”
  “姐姐这是要回房歇息么?”
  他生了双会看人脸色的好眼睛,弯着眉眼看向姜满,又道,“交给我吧父亲,我送姜姐姐回去。”
  季侯爷点一点头,道了声“去吧”。
  自客院到茶室只半刻钟的路程,季望提着灯盏,姜满便走在他身侧。
  少年人性子活泼,一路上与姜满说个不停,夜路也不如来时那样安静。
  他问着:“姜姐姐是头一次来潭州城吧?”
  前世今生加起来的确只这么一次,姜满点头称“是”。
  季望笑着,又问:“姐姐会在潭州城待多久?”
  姜满算了下时日,再有两日便到冬至,于是应他:“不会太久,眼下入了冬,向北的路不大好走,不久又是风雪天,想必留下几日便要往回赶。”
  姜满对潭州城的花草没什么执着,只念着他们的回程远比预计时候要早许多,若经风雪阻隔,怕是要在潭州城过冬了。
  “这样快呀……”
  季望垂着眼,有些不甘心,“冬至时,潭州城会有祭祖的仪式,算来就在两日后了,若姐姐喜欢,我带姐姐去瞧可好?”
  姜满同他客套:“好,不过我身上有伤还未好全,届时若我的伤好些便前去瞧瞧,辛劳你了。”
  季望笑了:“哪儿会,我们这里将冬至当做节庆,我喜欢热闹,姐姐远路而来,我也喜欢陪姐姐一同前去瞧热闹。”
  姜满也弯了弯眼睛:“你这小孩,嘴惯来这样甜么?”
  “我当真这样想的。”
  季望耸了耸肩,“说来,姐姐的伤是怎么回事?”
  姜满道:“小伤,不慎伤到的,只是恢复的慢些,还要一段时日。”
  季望想了一下:“那姐姐住在府中,若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是。”
  姜满应他:“好。”
  二人前后走至客院门前,远远处见灯下立着个人影。
  影子随着被风吹动的灯火晃了晃,姜满心下一顿。
  季望也瞧见影子,弯下身来悄声问:“姐姐,那是与你一同来此的三殿下么?”
  姜满点头,与他一同走上前:“殿下。”
  洛长安听着她忽而生疏的称呼,不明缘由,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季望朝洛长安行礼,跟着姜满道:“臣,季望,见过三殿下。”
  洛长安没瞧他,目光落在姜满的身上。
  姜满问:“殿下有事寻我?”
  洛长安点头,毫不犹豫:“有要事寻你。”
  姜满不知他想说些什么,转头对季望道:“多谢你了。”
  “姐姐不必同我客气,且安心养伤,随时唤我就是。”
  季望笑着,又转向洛长安,躬了躬身,“臣告退。”
  姜满转回身。
  见洛长安目光冷淡,瞥着那道远去的影子,神色间似有不满,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殿下寻我,有什么事?”
  洛长安回转目光:“我……”
  姜满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了然八分。
  她又问:“殿下无事寻我,那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洛长安道:“听说淮信侯请你去喝茶,却不见有人请我,如今到了你这儿,你请我喝一盏?”
  第50章
  章“你我二人,是父母之命……
  姜满才到淮信侯那里走了一遭,这会儿在外吹了冷风,又听着季望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头脑异常清醒。
  她抬首看了眼升至中天的月色,推门请洛长安进去,转身去案上拿茶罐。
  季府的客居分在侧院,院落不大,只一间屋子,寝室与外室一门之隔,入门处放了一扇屏风作挡。
  案上的茶罐齐整摆作一排,姜满挑挑拣拣,最终寻了只装花茶的罐子。
  转过头,洛长安已坐在蒲团上温壶洗盏。
  室内的烛火昏暗,他坐在灯影下,面上的五官与表情都令人看不大清楚。
  姜满看着他比之一月前更瘦削的肩骨晃了下神。
  骨伤未愈的缘故,他一手还挂着夹板,另一只手的动作却十分流畅,熟练地摆好茶盏,将茶匙推到她习以为常会伸手过去的地方。
  和这一月来他们每次饮茶时一样。
  “时辰已晚,喝些花草茶罢。”
  茶叶投到壶中,蒸腾出清淡的花香来,洛长安沏着茶,边问她:“今日来季府后折腾许久,你眼下觉得如何?身子可有不适?”
  修长的指辗转在杯盏,姜满专注看着他的动作,应他:“我无事,这些日子本也好了许多,虽身上仍有些倦乏,脑袋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沉重了。”
  至少眼下,她虽提不起力气,却连困意也无。
  茶水分在杯盏中,姜满抬手去接。
  洛长安将茶盏递给她,忽而问:“淮信侯请你去,同你说了些什么?”
  才触到茶盏的手指一顿,姜满抬眼:“季侯爷与我父亲是旧识,他同我说了些我父亲的事。”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单纯想与你叙旧的样子。”
  一日相处下来,洛长安似乎对淮信侯有所不满,嗓音沉闷,又试探着问,“方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说季望。”
  姜满道:“他是季侯爷之子。”
  洛长安捻着茶盏,饮了口茶:“淮信侯唯一的孩子,季世子,我当然知道他。我是说,他与你一道回来……”
  神色那样雀跃,一声声唤的那样亲近,还连带着她对他的称呼也变得生疏,瞧上去不像个好的。
  后面的一长串,洛长安磨在唇舌,没有说出口。
  姜满于此倒没什么旁的心思。
  季望的年岁小她几月,提及节庆玩闹时的欢欣神色俨然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他被淮信侯保护得很好,姜满看着他不知世故,想起的是当年自己被包裹在安逸乡里的模样,她与他走在一处时的相谈,也只当是与晚辈玩笑。
  姜满坦然应道:“饮茶时见他自校场回来,季侯爷说他每日习武,今日刚巧碰上,便叫他送了我一路。”
  洛长安却低声道:“才见了一会儿便告诉你这样多,怕是别有他图。”
  姜满目光狡黠,笑着问他:“别有所图?你在说谁?”
  洛长安放下茶盏,为此事盖了个定论:“我说他们,淮信侯和季望的目的,看起来都不单纯。”
  姜满听出他话里的赌气,眼尾微挑,“那殿下觉得季侯爷今日请我去,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案上煮的水早已不再翻滚,热气氤氲,茶室静悄悄的。
  姜满在一片安静里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洛长安才意有所指道:“今日在城外,在宴席上,淮信侯与季家人都曾旁敲侧击你我二人的婚事。”
  姜满想起淮信侯同她说过的话,垂了下眼。
  她避开洛长安的目光,为他添茶:“他的确问及你我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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