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郑贵妃惊声唤着,场侧的侍卫匆匆上前。
马匹却更快一步,朝皇上奔来,眼瞧着就要扬蹄踏下。
姜满横心上前,一把牵住缰绳,翻身上马。
马匹高扬着前蹄,躁动着,几乎要将姜满甩下,她死死攥着缰绳,引马匹朝旁侧踏去。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直直射来,射中了马匹的左腿。
马匹一声嘶鸣,马背上的姜满顿然失了衡,她咬牙,指节松动,自马背滚落下来。
“小满!”
自空中摔落时,她听到洛长安的一声唤,亦听到融在风里的,一声弓弦震颤的铮鸣。
箭矢再次向马匹射来,或者说,那箭矢看似是向马匹,实则却是向她射来。
可她无力顾及,亦无力躲避。
箭矢没入腰腹的时候,姜满抬眼,看向护在皇上身侧的郑贵妃。
郑贵妃满眼惊愕地看着那支箭。
不是她。
姜满收回目光。
这支多出来的,此刻刺中她的箭矢,不是郑贵妃的安排。
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小满!”
呼唤声再次自耳畔响起,姜满只觉身体一轻,似是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可她好痛,身体只能感到腰腹的痛楚,血液涌动着,争先恐后地自伤口处流出来。
“御医,御医!”
洛长安将她捧在怀里,指尖颤抖着,探上她的脉息。
“小满,不要,不要睡……”
点在脉搏上的指尖冷寒若冰,拥在周身的手臂不住发颤,姜满听到他惊慌失措的唤,努力睁开眼。
她望见洛长安通红的眼眶,与用力压在眼眶里的,几欲夺眶的泪水。
真熟悉啊,他此刻的神情。
像是许久许久以前,在燕京的城楼下,望尽死生的那一眼。
说起来,距离他们上一次诀别的时候,好像也已过了许久许久了。
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抽空,身体似乎也在命数的流逝中适应了疼痛,姜满抬手,轻轻推了推他。
她移开目光,唇畔翕动着,缓缓吐出两个字来:“臣女……”
洛长安神色微怔,下意识抬眼。
一道阴影覆落下来,压住二人的身影。
皇上负手而立,垂着眼,神色不明。
“陛下。”
喘息起伏间,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来,姜满不顾唇齿间涌出的鲜血,断断续续道,“臣女今日一劫,恐……时日无多,唯有……一愿,请陛下成全。”
她说着,侧开目光,再不去看洛长安的眼。
“往昔先皇之命不可违,但我与三皇子……实非良配,而今命在旦夕之际,臣女想替自己求一副自由身……求陛下……”
“解除臣女与三皇子的婚约。”
第57章
话已说尽了,姜满始终没有看向洛长安。
事实上,她也有几分庆幸,此时此刻的力气已不足以支撑她看清洛长安的表情。
拥着她的怀抱细碎地颤着,握在她腕子上的手冰冷,始终没有放开。
人影分迭晃动,耳畔充斥着嘈杂的声响,姜满看不大清楚了,索性合上眼。
她放任渗入脉息里的痛楚流淌向四肢百骸,放任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沉下去。
混混沌沌的黑暗中,好似有人燃起了一支火烛,烛焰的光闪动,即便合着眼,姜满也能感到那熠熠煌煌的光亮。
火光直晃人眼,她的睫羽被刺得微颤,缓缓掀开眼皮。
白茫
的光线闪过,眼前一片大亮。
所处之地是一间金碧荧煌的小阁。
雕作缠枝花的烛台铺满屋室的四角,映亮装点房屋的金漆玉石,而她正坐在金玉堆迭中,坐在屋室的中央。
历经过太多梦境,姜满立时明白过来,这也是梦。
玉楼金阙,贝阙珠宫,大抵是那日洛长安的所言留在了她的意识里,才叫她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所以当门扉叩开,熟悉的影走入时,她朝他露出一个笑来,说:“你来啦。”
洛长安脚步微顿,动作间竟带着迟疑的颤抖,一步一步走近她。
及地的袍角自烛火中穿过,他在距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梦里同样是春日,他披着一身勾着暗绣龙纹的长袍,长发束起,戴了只式样简单的发冠。
长袍轻薄,勾勒出青年瘦削的骨,他的影子轻飘飘的,眼中是一片化不开的沉郁颜色。
他似是在病中,面色惨白,唇瓣半分血色也无。
姜满仰头看着他,恍了下神。
她问:“怎么不过来?”
洛长安却后退一步。
姜满眨了下眼:“你在怕我?”
洛长安轻轻摇头。
姜满更加不解:“那是为什么?”
“我……”洛长安仍立在原处,开口,嗓音带着滞涩的沙哑,“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今日的样子,不大好看。”
姜满哑然失笑。
这是什么理由?
她向他伸出手,招他过来:“你什么样子我没瞧见过,过来。”
洛长安这才重新挪动脚步。
衣摆停在她身侧,姜满扯着他坐下来。
两个人贴在一起,姜满抬手抚摸他的发冠:“不过,我的确还没瞧见过你加冠后的模样呢。”
洛长安的神色有一瞬悲恸,轻轻“嗯”了一声,道:“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你很好,洛宁,别总一副亏欠我的样子。”姜满放开他的发冠,“让我瞧瞧,你哪儿不好看?”
她顺着他的发抚下来,抚过他藏在发束里的几缕华发,指尖落在他的额头,微微勾动,流连在他的眉眼,触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洛长安握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小满。”
姜满的鼻腔涌上酸涩,手腕垂下来,指节绕上他的,同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她笑着说:“你不知道,当初自元陵来燕京前,我曾与母亲说,若是同我定婚的那个人生得不好看,我就同他退婚,回元陵去。”
“可我来燕京的第一天,就决定留下了。”
洛长安眸光闪烁,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不怪我么?”
姜满捏了下他的手指,反问他:“怪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么?”
洛长安将她的手扣在掌心里:“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姜满摸到他的掌纹,轻轻挠他的手心,“我这不是来了嘛,倒是你,怎么在梦里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洛长安倚着她,缓缓垂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侧:“我只是有些累,也很想你,这些时日我总会觉得,我好像沿着这条荒无人迹的路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已经要走不动了。”
姜满蹭了蹭他的发:“那就停下来,歇一会儿罢?”
“好。”洛长安在她的肩侧点头,额发轻蹭着她的脖颈。
烛火照映,他的影子好似在一寸寸变得浅淡,许久,他道:“这四年里,我常想,如果一切从来都不曾发生过,如果这世间的所有都是一场梦该多好。”
姜满摩挲着他指侧因握笔而生出的薄茧,打趣他:“那我呢?连我也要变成一场梦么?”
洛长安合着眼,低声呢喃:“你已经是我的梦了。”
姜满一怔,侧过头看他。
“好啦。”洛长安捏了捏她的手,打断她的思绪,“天快黑了,再陪我一会儿吧?”
姜满抬眼,这才望见窗外那一片荒芜而昏沉的颜色,也听到萧瑟的晚风里传来阵阵恸哭。
那是来自这座小阁之外的,很遥远的哭声。
天尽头有钟声响起,一声叠着一声,喤喤而鸣。
嗡鸣穿耳,姜满在一阵刺痛中惊醒。
帘帐遮住日光,在晨风拂动下微微一荡。
瓷碗碰撞着发出声响,青黛端着盛药的托盘走到床畔。
“姑娘!”托盘还未放下,她瞧见姜满睁开的眼,动作一顿。
碗中的药因她的动作晃荡出来,氤氲出苦涩的味道。
苦味令人清醒,姜满动了动嘴唇,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来:“青……”
用了力的缘故,腰腹传来痛楚转瞬将她淹没。
青黛忙放下托盘,为她倒了一碗水。
她拿瓷勺舀着水一点点喂给她,边喂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时日,我当真是怕极了……”
唇齿得到浸润,姜满忍着疼安慰她:“好啦……我这不是醒来了,别哭啦。”
青黛哭得更凶了。
姜满忙转开话题,问她:“我睡了很久么?”
青黛揉着眼,点点头:“姑娘睡了足足五日,御医来瞧过,还有那位周大夫,我才知她竟是明正司的人。”
姜满心中了然。
是周瓷。
她早该想到的,还没来燕京时,洛长安就已在关注着她的动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