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姜满抬首,迎上他的目光:“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是说我们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掩饰与欺瞒么?洛宁,我从不在乎那些,同样不在乎那些关于过往的记忆。”
  “曾经发生在燕京或是元陵的一切都已过去了,散尽了,从前的一切并非是你的错,你我无从说亏欠,无从说原谅,你也该与我一样,不要流连在过往的梦境里了。”
  “至于在太康,在潭州城,回到这里后的种种,权当是因你与我……从前的一场夫妻情分所致。”
  手中书册掉下,沿着衣摆滑落在地,洛长安撑住软榻,微微倾身,几乎将她囿困在他的怀中。
  他注视着她,咬在唇齿间的字字句句好似质问:“夫妻情分,姜满,你我如今所有的,剩下的,只是从前的情分?”
  姜满寸寸后退,肩背抵上窗子,冷意便顺着窗缝渗进来,渗入她的身骨。
  “是。”
  她终于感到冷,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更冷,她应他,喉舌震颤间连自己都觉得残忍,“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又一次看上了你?你我一世情分还不够?难道你不觉得厌倦么?”
  洛长安的手臂微微颤抖。
  烛焰飘摇,他的心也跟着颤,本欲出口的字句在口中转了个回圜。
  “厌倦。”
  洛长安重复她的话,一时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他们只隔着一张案桌,即便烛火暗淡,姜满也能看清他眼中的恍惚。
  她捉住他的衣襟,推了推。
  他不肯动,她便再朝冰上泼落一层水:“臣女言尽于此,殿下若执意留我在此,我无话可说。”
  “姜满。”
  吐息缠绕,洛长安逼她更近,叫她再无退路。
  他一字一顿唤她的名字,好似要将牙齿都咬碎,却无法奈何她分毫,只能堪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
  姜满自知将人惹急了,但为洛长安放她离开,却不得不这样赌上一次。背后的窗框有些硌人,她悄声企图调整一下姿势,却发现空间太过狭小,无论她如何动作,都只会离他更近。
  事实上他们也已离得很近,他身上的沉香气息几乎要将她淹没其中,她在一片沉而苦的空气里浮浮沉沉,从未觉得这熟悉的气味竟如此苦涩。
  姜满浸在微苦的气息里,心念一转,轻轻抽了口冷气:“嘶……”
  洛长安果然变了神色。
  他的表情紧张起来,匆匆退开:“怎么,是扯到伤口了?”
  姜满朝旁一避,避开他的影子。
  洛长安顿然看出她的意图。
  他的指节攥紧又松开,缓缓直起身:“明日周瓷会来为你的伤处换药,府中有什么要添置的,你与她说便好。”
  姜满皱紧眉头:“我说得这样清楚,你还是不肯放我走么?”
  洛长安不语,转过身。
  “洛宁!”
  眼见身影就要走出房门,姜满坐直身体,唤他,“我要青黛,你府上的人我不习惯。”
  洛长安本欲离开的步子一顿:“明日我派人请她前来。”
  翌日清晨,周瓷将青黛带来府上。
  姜满的伤处已无碍,只是伤口太深恢复得慢些,她任周瓷摆布着换好伤药,待她离开,唤青黛到身旁,悄声将字条交给她。
  青黛心领神会,以替她取物的借口又回了趟姜府。
  姜满知道,她做的手脚其实瞒不过洛长安。
  她与侍女互换的伪装并不高超,况且有明正司眼线在侧,洛长安若真的打算阻拦,府外的守卫足以拦下她的所有动作,她只能被困在这里。
  她只是赌昨夜的话会奏效,赌洛长安的让步罢了。
  不过当姜满成功离开,在巷子里见到秦让的马车时,还是颇为意外。
  自太康回来后,她已许久未与秦让对坐相谈过,至多宴上彼此有过简短的招呼,而她昏迷时秦让曾来探望,他们也未曾得见。
  即便如此,二人眼下再次相见,也没生出太多生疏。
  车门推开一道缝隙,见她行动不便,秦让忙探手扶她。
  他扶姜满入马车,道:“你要青黛去找顾嘉沅,给郑贵妃送信?”
  姜满来不及谢他,便听他此问,轻轻点头。
  秦让解释:“我本要入宫,恰巧撞见青黛,你无需入宫,此事我会助你。”
  姜满同他道谢:“有劳世子,只是这件事,世子不要卷进来为好。”
  秦让笑了声:“郑贵妃若想插手,早就该出手,事及南越,她自然图个干净。”
  姜满沉吟片刻。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已打点好了,你放心去做就是。”秦让仍笑着,不屑轻嗤,“我只是没想到,洛长安会做这样无耻的事。”
  虽才与洛长安闹得不欢而散,姜满还是替他辩解了一句:“事及南越帝姬,他怕背后的人出手报复。”
  秦让大咧咧地靠在椅背,轻哼一声:“他的心思可深着,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哄人,你别被他唬住了。”
  姜满没有继续同他谈论洛长安,道:“那便多谢世子,只是洛宁那儿……”
  听她径直脱口洛长安的名姓,秦让微微愣住。
  他思索一息,却实在琢磨不清楚这二人的关系到底如何,没有细究。
  他道:“放心,我与你的交情与洛长安无关,没有他,我照旧会助你。”
  姜满颔首,又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帮长平帝姬?”
  秦让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你想帮谁都自有你的道理,我并不感到奇怪,况且你从未要我帮过什么,还有不多时我就要回秦地,做这些,也是最后在燕京的时日,能帮到你的事。”
  姜满愣了一下:“你要回西川了?”
  秦让点点头。
  “我今日入宫,就是为此事。”
  “父亲染疾,西川无人主持大局,前些时日,他上奏请旨,希望我能回西川,接手他的位置。”
  他说着,又捏了捏眉心,叹道,“只是政事一类,我虽在燕京有所学习,却都只是纸上谈兵,从未亲自处理过……而我接手他的位置,也不过是因秦地没有第二个合适的继承人。”
  姜满听着他说,依稀回想起当年相传,洛长安起兵一路,似乎也曾得秦地相助。
  秦地民殷财阜,一派欣欣向荣,而那时候的秦王,已是秦让了。
  姜满道:“世子宅心仁厚,爱民恤物,已是秦地百姓的福祉了。”
  秦让笑了:“承你吉言,届时你若来西川,我请你喝秦地的石榴酒。”
  姜满也弯起眉眼:“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二人说着话,马车已行至关押长平帝姬的驿馆。
  守卫层叠,将驿馆围得密密实实,马车绕了条路,沿着一道暗巷绕去驿馆的后门。
  后门的守卫早已经秦让调换,他送姜满到门内,道:“一盏茶的时间,快去快回。”
  姜满点点头,很快随其中接应的人走
  进去。
  陆长平是南越的帝姬,即便与谋害天家的案子有所沾染,熙国也终究不敢将人私下处置了,故而陆长平被关押在小楼中,除却人身不得自由,旁的都还算舒坦。
  姜满推开房门时候,少女正安闲地坐在屏风前,朝案上的檀木棋盘上摆着棋子。
  门扉扇动,耳畔响过一片泠泠的玉片相撞之音,姜满抬首瞧一眼,原是门前悬挂着一只小巧的玉风铎。
  熙国人没有在房门上挂风铎的习惯,大概是陆长平在小楼的这些时日闲来无事挂上去的。
  攸关己身的事,这位长平帝姬倒是云淡风轻。
  听到门扉扇动的声响,陆长平抬起眼,一双明润的眸子望过来,眼瞳比棋盘上的玉质棋子还要清莹。
  发间坠饰叮叮咚咚相撞,她在一片清脆的声音中朝姜满露出一个笑:“姜姑娘。”
  姜满朝她弯了弯身:“殿下。”
  陆长平弯着唇角,为她添了盏水:“姑娘可要与我手谈一局?”
  姜满慢慢走过去,动作迟缓地落坐在她对面:“多谢殿下相邀,我不擅下棋。”
  陆长平耸了耸肩。
  “怎样说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别同我这样见外嘛。”
  “你与洛长安倒是很像,来燕京的路上我每每问他,他也会说,他不擅下棋。”她又在棋盘上摆;落一子,意味深长的模样颇有几分不符年岁的老成,“这样聪明的两个人,不会下棋,好可惜。”
  姜满拦住她打算继续下棋的手。
  她不擅下棋是真,洛长安也这样说,便是在唬人了。
  她顺着衣袖将信件渡到陆长平手中,道:“殿下,我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陆长平这才放下棋子,轻瞥一眼手中信件:“别月楼?”
  姜满道:“殿下清楚那里的门路,也清楚它旧时的幕后之人,这便是他们想将你拉下水的原因。如果我所知不假,随殿下前来,眼下同样被林苑之事所累的那位臣子,不是殿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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