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陆长平再次垂眼,仔细看过信件:“祸水东引,你想我借此机会推出他,将这把火烧到你们的五皇子身上去?”
姜满抚着杯盏:“是两全其美,相待而成。”
陆长平笑了,将信件收在一只琳琅花哨的锦囊里。
同聪明人打交道往往省力,二人之间无需更多言语,便能将彼此的打算看得很清楚。
一盏茶的时间留有不少的余地,姜满告辞起身。
“姜姑娘。”陆长平忽而唤住她,问,“你与他本有婚约,又如此情意深重,为什么不要他?”
姜满动作一顿,面色转瞬恢复从容:“殿下说笑,我与三皇子的婚约本就是先皇所赐的圣旨所定,全然不由我们二人做主,况且三皇子是天家的殿下,岂是我能说要与不要的?”
陆长平饶有兴致:“是么,在太康时我见到你二人,后来他为你求药,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两心相悦的。”
求药?
姜满眉心微蹙:“殿下是说,南越的毒。”
陆长平微眯了下眼睫,很轻易地看穿她:“原来你不知道。”
姜满的确不知道。
她问:“他答应你什么?”
陆长平:“什么?”
姜满看着她:“你肯出手相助,不会什么都不要,他这些时日调查林苑里的种种,是为还你的恩情么?”
“怎么可能这样简单。”
陆长平捏起颗棋子在手里盘玩,眉眼中这才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骄矜:“我想要的东西,是要他来日再还的。”
姜满沉默片刻,起身告辞。
洛长安与长平帝姬的交易她无从知晓,不过她如今前来,也算误打误撞地还了陆长平半数恩情。
风铎再次撞出脆响,身影缓缓消失在房门外,陆长平敲了敲棋子:“她走了。”
日光晃过,檐下的惊鸟铃一道影随之掠入窗内。
洛长安拂开衣摆,落座在棋盘对面。
陆长平笑着看他:“说来我自被囚在这儿便不曾见你的影子,如今她来了,你就也跟着来了。”
眼前是姜满未曾动过的杯盏,洛长安伸指轻触:“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陆长平道:“放心,南境那几个惹是生非的,南越也早就想处置了,待我离开后书信一封,不会叫那位姜世子陷入险境的。”
洛长安颔首:“多谢。”
陆长平看着他,又道:“我会兑现承诺,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洛长安的目光本凝在茶盏上,听她说着,掀起眼皮:“我劝过你要些别的,是你自己要赌,我没什么好赔给你。”
“我惯来信我自己的眼光。”陆长平捻着棋子,“他日你应天受命,我们再好生商谈。”
洛长安站起身:“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事,一个时辰后周瓷会来,想好面圣时要说些什么。”
“你瞧,你还是选择自己来做靶子,早知有今日,你早用这办法放我出去,我还能在燕京城多逛几日。”陆长平将棋子扔回棋奁里,“你与姜姑娘真是我见过最口是心非的两个人,分明事事考量对方,顾念对方的安危,却都口是心非,不愿坦诚相待。”
“燕京城没什么好逛,未必有你们南越的皇都有趣。”洛长安顿住脚步,“至于我与她……有许多事,坦白说明未必是好的选择。”
陆长平托着腮:“是么,我却不这样觉得,若是我想要一个人的心,定会将我为她做的全都告诉她,若我待她有八分的好,必会说成十二分叫她心疼。”
洛长安垂首,瞥一眼她:“我要她平顺安康,并不要她的心。”
“行了行了。”陆长平不再同他争辩,摆着手叫他离开,又低声自语道,“好像今日巴巴儿地跟来这儿的人不是你一样。”
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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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林苑的案子在长平帝姬请旨面圣后终于有了结果。
南越进贡马匹众多,其中一匹被南越使臣提早做了手脚,故而发狂伤人。
而此事缘起于南越二皇子利用此使臣,与熙国朝臣有所勾结,几人往来的信件被长平帝姬瞧见,因此,南越使臣才生起灭口长平帝姬的念头。
但得明正司接引,一路上得明正司的人相护,南越使臣势单力薄,几经暗杀都不得结果,便生出了用发狂马匹袭击皇上,以此诬陷,与长平帝姬鱼死网破的想法。
消息传到姜满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寿安宫陪太后说话。
长公主死后,太后的身子每况愈下,而后听闻林苑之事,得知姜满与洛长安解除婚约,更是难过惋惜。
姜满自知此事因她而起,自伤口开始愈合,能起身活动后便时常入宫陪伴她。
毕竟等到南越使臣离去,她也要请命回元陵了。
虽与洛长安解除婚约,太后依旧待她慈爱而温和,精神好些的时候,她总讲些过去的事来给姜满听。
先皇是个冷静果断,却太过薄情的人,少时与太后这样地位般配的世家女结亲,也以此借力在众兄弟中争得皇位。他看中名声,更看重血脉,故而早早给长公主封号立府,纵然先太子病后体弱,仍心属其继承大统。
也因此,在得知临幸的侍女有了身孕时,当即赐下了一碗断产药。
侍女的痛哭哀求下,是太后保住了她与那个孩子。
她悄声调换了那碗断产药,为掩人耳目,命人悄声将侍女送去了若芦巷。
所以现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曾是在那里长大的。
彼时先太子尚年幼,无意间得知此事后,思及若芦巷的生活凄苦,便总偷偷为那母子二人送去些避寒的衣物炭火,又或是吃食与药物。
却也正是因此,被先皇发觉了端倪。
数年前,人曾是太后保下的,而如今,毒酒也是由她送去若芦巷的。
鸩毒发作得很快,神智涣散时,侍女仍跪在太后的袍角,磕着头,求太后放过她的孩子。
面对当年那个因她心软而留下的孩子,太后又一次心软了。
可后来,她自己的孩子却死在她这一次的心软下。
姜满听她娓娓说起这一切,心口胀痛。
世上的一切当真存在因果么,那这些又算什么,死在筠山的人,她的父亲,先太子与先太子妃,宋清晚与宋将军……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能轻飘飘地用因果来衡量呢?
长平帝姬被放出后,除却那个驯马的南越使臣,刑部还一道处置了几个朝臣。
别月楼的信中有关乎洛璟的言辞,皇上却轻飘飘揭过,足以看出他对待此事的态度。
直到南越使臣离开燕京,姜满身边的一切都相安无事。
没有意料之中的报复或追杀,一切好似都没什么变化……除了,洛长安的身影真的没有再出现在姜府。
几日后,皇上恩准下,秦让启程返回西川。
因曲红绡与曲云月一时相识,姜满与顾嘉沅一同前去相送。
城门外,顾嘉沅环顾周遭,问起洛长安来:“三殿下怎么不在?”
秦让讶然。
“你不知道么,明正司护送南越使臣,他这会儿该已到宣城了,我瞧那南越的帝姬很是看好他,说不准……”正说着,瞧见姜满恍然的神色,他止住了玩笑的言辞,转而道,“他今日不来相送,等明日我回西川,只给你们寄酒来,一坛也不给他。”
姜满跟着顾嘉沅笑。
她同顾嘉沅一样,也不知道此事。
她已有些时日没见到洛长安了。
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明正司的人,听到关于明正司的消息了。
她已向太后与皇上请命回元陵,等到她启程回元陵时,洛长安会回到燕京么?他……会来送她离开么?
“小满?”
“姜满?”
听得身边的两声唤,姜满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她才想同秦让说些什么,却见秦让抬手指向远处:“你瞧,那几个人,那是……明正司的人?”
姜满顿然醒来,朝远处看去。
那的确是明正司的人。
黑袍束袖,腰悬长剑,是周瓷。
姜满的心头倏然一紧,背后发冷,掌心沁出湿汗。
为什么是周瓷?
若无要紧的事,洛长安不会放周瓷来跑这一趟。
“姑娘。”
临近时,周瓷翻身跃下,几步走来。
她朝几人行礼,转而对姜满道:“姑娘,请随臣去一趟宣城。”
姜满动一动唇齿,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殿下要我去做些什么?”
周瓷颔首,道:“殿下他,中了毒箭。”
“意识昏迷前,他交待臣,说他……想再见您一面。”
第61章
姜满的脊骨一僵。
箭,毒箭……
曾在梦里发生的种种闪过脑海,她握上缰绳的手发着颤,连血管里的血也涌动着逆流,几乎要冲出胸腔。
箭刺在何处,是什么毒,洛长安如今怎样,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