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8节
吴霜没有说出实情,那个她答应过爸爸要保密的实情。那天晚饭后吴文雄开了很远的路,带她来到了一片荒地。吴文雄让她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之后,走向不远处的一栋简陋的二层砖房。很快,车外传来吴文雄敲击车窗的声音:“小霜,下车。”
吴霜走下了车,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无比绚丽的景象。漆黑的夜幕中,朵朵烟花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用片刻短暂的辉煌点燃黑夜,用辉煌的火光照亮了吴霜开怀微笑的脸。
烟花之下,吴文雄对她说:“把这个画下来吧。”
吴霜并不知道吴文雄为何能在十月的夜晚让天空中绽放烟花,也并没有意识去留意那一栋简陋的砖房。在吴文雄开车回家前,车里的吴霜远远地看到一个方形脸的男人将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了吴文雄。而吴文雄将信封揣进了皮茄客内兜,转身回到了车里。
10月的最后一天是星期六,晚饭时吴文雄照例提起工厂第三季度的废料需要清理,饭后还是需要出门一趟。吴霜听后放下碗筷,说学校这个周末要把参赛作品向厅里报送,其他同学都在昨天周五放学前交过去了,只有她的这幅《在绚丽烟花下》今天刚刚画完,好在她已经和班主任李姝老师申请过,无论如何会在周日前准时送到学校。
“我说过30号前必须交画的,爸爸你忘了?”吴霜问。
“对,还有这事。”吴文雄加快了夹菜的速度:“那你一会儿和我一起去。”
迟彩萍担心地看了看窗外,似乎有阻拦之意:“外面晚上冷,非得让小霜跑一趟吗?由家长代替送过去就行了吧。”
“李老师说了,报名表必须要本人填写。”吴霜喝完面前的粥,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临出门之前,迟彩萍把吴文雄叫到了卧室。她今天下午去了商场,原本是为了给他买一件羊绒衫,但回家前又看到柜台里摆了一排皮革钱夹,洋气的款式让她移不开眼睛。她左挑右挑,终于挑好了一个卡其色短款的小钱夹:“知道你不喜欢高调显摆,我没有挑长款。你最近总外出谈事,如果有个灵巧轻便的新钱夹,多少也不至于让他人小瞧。”
吴文雄的眼神里温情似水,不舍地摩挲着那个新钱夹:“我很喜欢。”
“哦对了。”迟彩萍又捧出那件羊绒衫,想让吴文雄穿上试试:“天气冷了,你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的,穿上暖和些。”
“又是拿我给你的钱买的吧?不是让你给自己和小斌挑些衣服。”吴文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快速地套上了这件鸡心领的青灰色羊绒衫,在镜子面前打量着:“嗯,暖和。”
迟彩萍帮他顺着羊绒衫的下摆,今天她的眼睛格外温柔:“文雄。”
“嗯?”吴文雄感觉到迟彩萍的波动。
“小斌已经升了初中,小霜也长大了。家里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所以我想...”迟彩萍正整理着吴文雄的衣领,微微抬起了含波带水的眼眸:“我想,咱们要个孩子吧。”
吴文雄愣愣地没缓过神来,直到确认了面前的女人那坚定的目光后才激动得说不出话。他紧紧地握着迟彩萍的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今晚早点回来。”
“好,等你回来。”迟彩萍温柔地说着,将新泡好热茶的保温杯交到了吴文雄的手上。
在开往实验小学的路上,吴文雄一直沉默不语。吴霜看到他反复确认着手表上的时间,今天的他似乎确实有重要的事情。
“其实,报名表也可以由家长填写。”寂静中,吴霜有些愧疚地开口道:“但我不是故意给你添乱的。”
吴文雄默默地开着车,半晌后说了句:“我知道。”
车子停到了实验小学门口,吴霜背着军绿色的布面画夹走向门卫:“林叔叔好,我是二年级三班的吴霜,来送参加迎澳门回归美术比赛的画。”
“你们李老师和我打过招呼啦,就等你了。”门卫慈祥地拿出报名表,看着吴霜一笔一划地填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看着吴霜和门卫告别后走进车里,吴文雄放下手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给我添乱,也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出门,但是今天没有烟花看,你也不能下车。如果你能做到,你就跟我走,不然我就现在送你回家。”
“我能做到。”夜色中,吴霜的眼睛里依旧充满着憧憬的光。
车子在夜色中向远方驶去,今天这条路似乎要比往常漆黑许多,恐怕是天气逐渐冷起来的缘故,道路上偶有零星的车辆擦肩而过。
车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气味,让吴霜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吴文雄透过后视镜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像是掩饰似的打开了交通信息台。
“
高速公路怎么建?对于第一次吃螃蟹的宁夏交通人来说,可谓是摸着石头过河。姚叶高速开工至今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今天我们交通信息台邀请到指挥部建设处的有关同志,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姚叶高速的最新进展,欢迎关处长!
”
车辆前方,出现了他们曾经来过的那片荒地。但是吴文雄没有停下车,而是直接驶进了那栋砖房所在的小院。远处的荒地西侧,施工的照明灯隐隐透出一片区域的光,如果按照政府的计划发展,自治区的第一条高速公路明年就能顺利竣工通车。
交通电台里,指挥部建设处的专家已经谈起了举措。他说为了确保姚叶高速公路的工程质量,他们的施工取土放弃了路基两边的农田土,而是选择到运距较远的荒地取土,这些砾类土既保护了农田,又提高了路基的强度和稳定性。
视线前方,一个方形脸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裹着军大衣走出小院。吴文雄嘱咐好吴霜不要下车之后,和那个叫“巍子”的男人打开后备箱。这时,一直漂浮在车里的味道更加浓郁了,有点像是迟彩萍在家洗衣服时用的肥皂气味。
吴文雄从后备箱里拖出两个大麻袋后,打开车门对吴霜重申:“你不许下车,也不许给别人开门。我会尽快回来,记住了吗?”
在得到吴霜肯定的答复后,吴文雄将车门锁好,他将钥匙揣进了口袋,提着麻袋和巍子一前一后地走向那栋破败的砖房。
一年多来,吴文雄已经算是这个院子的常客了。这里暂住的是巍子和阳子两兄弟,他们从没跟吴文雄说起过自己的本名,吴文雄也没有打听过。弟弟阳子左脸上有块巨大的乌青色胎记,曾经因为强奸妇女被判了七年,直到去年夏天刑满释放,才在巍子的安排下负责与吴文雄对接运货。因为手脚还算利索,吴文雄也没有提出什么偏见。
眼下阳子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水浒传》,望见吴文雄走进来便急忙打了声招呼:“今天吴哥怎么亲自过来了?打个电话嘛,我还是去造纸厂门口拿就是。”
电暖炉将房间里烧得暖融融的,吴文雄顺手将外套搭在了椅背上,里面正是他刚从家里穿出来的那件羊绒衫:“最近的钱不太对,当然是过来讨个说法。”
电视剧已经播完一集。彩电里隐约传来那首气势浩大的《好汉歌》。
“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
“哟,换电视了。”吴文雄的目光被那台明显要大了一圈的电视吸引了去:“看样子最近生活得挺滋润。”
“看您说的,我们哪有那闲钱。废品站捡的,还是我哥俩自己修好的。”阳子赔着笑脸。
吴文雄今天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准备直接切入主题:“你刚放出来,有些事不知道,我来给你讲讲。”
接着,吴文雄带两兄弟回忆起了最初巍子答应他的价格,一直是每公斤硫磺七毛钱。这段时间,吴文雄前后给两兄弟送了几十趟,总价应该是2030块,但巍子上周给他的信封里只装着1450块。
巍子正想要打圆场,被吴文雄直接制止了:“别扯什么行情,硫磺行情再跌也跌不到每公斤五毛钱。”
吴文雄的语气不算是很和善,周围的空气开始有些紧张。安静的空档里,只听见电视剧片尾曲中那一声声嘹亮的号子。
“
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
还是巍子的一声讥笑打破了寂静,他慢悠悠地掏出烟盒:“您要是非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要给红星造纸厂打个电话,好好跟您厂子里聊聊了。”
“你能聊出些什么来?”吴文雄被他给逗笑了。
“聊聊这一两年造纸行业更新换代,现在谁不知道造纸厂进口了德国的机器制浆?那之前化学制浆的原材料都去了哪里呢?厂长一定会说已经下令集中清理了,他还一直以为厂子里那十来吨的硫磺都已经送去集中回收了呢。”
“你少在这里淌沫子,有话直说。”
“吴哥,这一年多您赚得也不少了。这些硫磺都是厂子里的吧?你这可是职务侵占罪。”巍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势在必得地吐出一大口烟雾。
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照理说吴文雄既然答应过吴霜“他很快回来”,那么应该也快到时间了。周围的荒地一片漆黑,吴霜的视野中只有面前这栋砖房二楼的一个房间散发出白炽灯的光芒。车里有些发闷,吴霜冷得在后座蜷起了身体。
这时,车窗外传来了敲击声。
打起精神的吴霜正要开车门,却发现来者并不是吴文雄。那人的脸上有一块巨大的乌青色胎记,脸贴在车窗上的时候有点吓人。吴霜的手缩了回来,她想起吴文雄曾叮嘱她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但那阵敲击声愈演愈烈,吴霜只好把车窗摇下来一条小缝,这下她记起了这个人:一年前迟斌曾跟踪吴文雄到造纸厂的时候,她和迟斌正是看到这个男人接过了吴文雄手中的货。
透着车窗的小缝隙,那个男人眯着眼:“你爸爸喊你进去呢。”
吴霜迟疑着,手抓着门把手摇了摇头:“他不让我下车。”
“他特意让我过来接你。”说着,男人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你看,你爸爸还把车钥匙给我了。”
吴霜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车钥匙,小手轻轻地拉开了车门。
第9章 09、火焰引爆硫磺,鲜血染就挽歌
暖炉里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在这夜晚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电视剧里,林教头在风雪山神庙提枪戳死陆虞侯后被逼上梁山。
“想想你刚到东京流落街头,那个时候怎么不晓得加害于我?是我看在同乡的份儿上收留了你,举荐你进了太尉府当上了虞候,你马上转过身往我的心口上捅刀子!一而再再而三,只要我林冲不死你就活不下去,天底下哪有你这种黑心烂肺的鸟人!”
巍子在搬出“职务侵占罪”这个武器后,洋洋得意似乎稳操胜券。他吴文雄能比陆虞侯麻烦吗?既然陆虞侯都死在林教头的花枪下,他吴文雄都怎能不屈服于他的威胁?热血的台词让巍子势在必得,他急忙趁热打铁道:“你们厂长办公室的电话我可知道。”
“少跟我来这套。想学别人坐地起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没想到吴文雄丝毫不怕,云淡风轻地挤出一阵讥笑:“你这里可是个非法制作贩卖烟花爆竹的黑窝点,躲公安还来不及呢。从你第一次找到我,求我把厂子里的硫磺低价卖给你之后,一笔笔现金我可都记着。要是举报我职务侵占,你就是为谋取不正当利益行贿。这么急着想跟我同归于尽啊?”
“你少吓唬人。今年三月出的文我知道,人家那是向国家工作人员索要利益才叫行贿呢。别以为我不懂,你在红星造纸厂根本没有编制,这算哪门子的国家工作人员?”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看起来下了不少功夫。”吴文雄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冷静:“编外怎么了?向私企这些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那也是行贿罪。怎么,哑巴了?你不想谈这个的话,咱们来谈谈别的。”
“谈什么?”
“谈谈固体硫磺到你这里是怎么打碎碾磨,又是从哪里学来炒硝工艺做出了黑火药。谈谈这一趟下来的净利润,再谈谈你这里有没有取得危化品的生产许可?”吴文雄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踱步着:“不过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答案显然是没有的。如果你有证,当初就不会来找我收购硫磺了。”
巍子已经没有先前嚣张的气焰,将手中的烟头按灭在易拉罐里:“说到底,咱哥俩都是各取所需,又何必搞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内斗呢?”
“不,你这可不是要和我各取所需的态度。原本我从厂子里拿公家的硫磺,你窝在这里造你的黑火药,但答应给我的每公斤七毛钱拿不出,就别和我扯什么各取所需。现在倒好,缩水缩到了每公斤五毛钱,剩下的钱呢?还不是被你们昧下了。”说着,吴文雄走到电视机前,不轻不重地拍打着那台彩电:“还风风光光地买了这么一台新电视!”
话音刚落,吴文雄突然愣住了,一阵寒意从电视机的碰撞中直随血液往上涌:“你弟人呢?”
“刚还在这呢。”巍子站起身环视着整个房间,可一眼望去,哪里有阳子的影子。
吴文雄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抓起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慌乱摸到两侧的口袋,原本装车钥匙的那里已空无一物。
就在那一瞬间,吴文雄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他飞快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向黑暗的夜色中跑去。
荒野的风猎猎作响,前方的视野一马平川。吴文雄透过车窗,已看不到吴霜的踪影。他几次拉动车门无果后,懊恼地一脚踹到了轮胎上,转身飞奔冲进一楼。
吴文雄不顾巍子的追赶,像疯了似的踹开门一间间房地寻找起来。楼道里的灯泡年久失修,散发出老旧破败的暗红色光线,冰冷阴暗的走廊里隐隐回荡着女孩微弱的哭声。吴文雄大声喊着吴霜的名字,远方走廊尽头隐约传来了痛苦的回应。
巍子深感情形不妙,刚想凑过来拦住吴文雄,却被他一拳打翻在地。看着地上捂着小腹打滚的巍子,吴文雄红着眼冲向走廊笔直的尽头。
吴霜的声音就是从这道门里传来的,吴文雄的拳头像雨点似的砸在门板上,里面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泼皮无赖的声音:“别进来!”
吴文雄看着一瘸一拐赶过来的巍子,语气中透着锋利的寒气问:“这是什么地方?”
“仓...仓库。”巍子哆哆嗦嗦地说。
“钥匙给我。”吴文雄伸出了手掌。
巍子支支吾吾的,一会儿扯钥匙盘在办公室里,一会儿又说仓库钥匙丢了。吴文雄不再与他废话,向后退了几步,盯着面前这道门的锁部位置,用力向前重重地踹了上去。
门应声而开,仓库四周数百袋硫磺被靠着墙壁堆积放置。而正前方,满脸泪水的吴霜双手被麻绳反绑着,嘴里被结结实实地用抹布堵住,她的外裤已经被扔到一旁,秋裤和内衣被推到了膝盖以下的位置。
阳子腰间的皮带和牛仔裤拉链已经拉开,他闻声惊恐地转过身。
他从没见过吴文雄这样的表情,眼神里露出像一头红了眼的猛兽要置他于死地的寒光。阳子从地上抄起那把短刀,双手护在胸前,不停地向后躲着:“吴哥,不是您看到的那个样子。她肚子疼,我是给她检查身体。”
吴文雄向前一脚踹掉了他的刀,把阳子逼到了墙角,用全身的力气压住阳子的双腿,坚硬的拳锋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鼻梁、眉骨、太阳穴,一拳拳砸的阳子双腿在空中胡乱踢动着。
“爸爸,爸爸,别打了。”吴霜哭着大喊,但根本发不出声音。
周围弥漫出了浓烈的血腥味道,吴文雄已经停不下来了。胸腔的恨意全部聚集到这拳头上,每一拳都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直到双拳已经麻木,身下的这个男人也没有了气息。吴文雄喘着粗气来到吴霜面前,轻轻地帮她取出了口中的抹布和双手的麻绳。
“你自己穿好。”吴文雄将外套盖在吴霜的下半身,将头扭到了一旁。
煎熬的时刻过后,吴霜勉强地站起身。吴文雄温柔地摸着她的脸:“走,我先送你回家。”
吴文雄刚牵起吴霜的手,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声音。巍子双手握着刚被吴文雄踹到地上的那把刀,因为小腹受伤而不得不弓着身子:“想走?杀了人还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