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昌县县城,天空被火光染成血色。
数千名叛军如恶鬼般潜向城门,他们目露凶光,手中的长刀在月色下泛着嗜血的冷芒。
城门口的守卫眼角余光瞥见黑影逼近,还未来得及呼喊,便被刀刃夺去性命,鲜血如泉水般喷溅而出,洒在冰冷的城墙上。
“杀——!”
叛军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放肆涌入城中,刀锋劈开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将屋内的财物搜刮一空不算完,还将其主人残忍杀害。
一时间,求饶声、惊叫声、哭喊声回荡在整个县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叛军极有目的性,直冲那些富户而去,而作为昌县最显赫的大商户,方家首当其冲。
......
卞瑞萱猛地睁开眼。
自从阿娘去世后,她的睡眠就变得极浅,一点小小的动静便会醒来,白日里季元武劝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着,更是难以入眠。
耳畔听见凄厉的惨叫声时,她一把握住身侧的唐刀,掀被下床,推门而出。
“阿爹!”
卞景辉已经在院子中了,手中拿着一把菜刀。
他们当初租赁宅院时,本想在方家附近住下,可是方家地处县城中心,四周皆是高门大户,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这处偏僻小院落脚。
此刻反倒成了优势,那些叛军尚未杀到此处。
卞瑞萱低喝一声:“走!”
父女二人冲出院子,直奔方家而去。
待赶到时,方家的朱红大门早被砍得七零八落,匾额也跌落在地,家丁和仆从的尸首躺了一地,血流成河。
来晚了!
卞瑞萱咬牙,手指收紧刀柄,朝着内院刀剑碰撞声最激烈的地方奔去。
叛军如蝗虫般无处不在,见人挥刀便砍,迎面冲来时脸上还带着癫狂的笑意。
卞瑞萱侧身险险避过,唐刀斩过,刀锋直接被叛军的颅骨卡住。
他未立即死去,眼珠子鼓起,张嘴发出“赫赫”的声音,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卞瑞萱颤抖着手,猛地拔出唐刀,血液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顺着眼角缓缓滑落,眼前全是一片猩红。
她弯腰干呕,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
卞景辉晚来一步,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我没事!”
卞瑞萱深知时间不多,忍住恶心害怕,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继续踉跄着往里走。
这个从未习武的姑娘,全靠宁竹在逃亡路上教她的那几招粗浅功夫勉强支撑,脚步却未曾有过半分迟疑。
路上与叛军对峙,卞瑞萱唐刀横挡,堪堪架住一名叛军劈来的兵刃,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刀锋划开数道口子,渗出血迹。
卞景辉见机抬手刺穿对方咽喉。
父女二人合力击杀敌人,救下一个缩在角落发抖的小厮。
卞景辉喘着粗气,大声问道:“你可知道方鹏?他们在哪个院子?”
那名小厮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抖如筛糠。
卞瑞萱猛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醒醒!想死吗!”
“不不不,我不想死。”那小厮如梦初醒,满脸写着惊恐,哆哆嗦嗦站起身,拔腿就要往外跑。
卞景辉手疾眼快拉住他:“方鹏在哪个院?”
“前、前面左转……”小厮话音未落就拼命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逃向门外。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冲向所指方向。
刚踏进院门,便见一名叛军高举长刀,正朝跌坐在地的司若蕊当头劈下——
“住手!”
卞瑞萱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
……
与此同时,宁竹当机立断。
“不能再走土路和官道,肯定会被他们追上,我们去山上躲一躲。”
季家几人忙不迭点头。
好在行李早已收拾妥当,马匹套上车,随时能走。
宁竹余光瞥见马车里薛志炳,即使在昏迷中他也紧锁眉头。
她转头看向封炎:“你是什么打算?一起走?”
封炎握着刀柄的手收紧又松开,最终只是沉默点头。
一旁的侍卫递给封炎水囊,絮叨着说:“封大人,您都是为了大人好,想必大人不会怪罪您的,喝点水吧,之后的路还要靠您呢......”
封炎不置可否,接过水囊,垂下眼眸喝了两口。
宁竹看着宁荷和平安都已在车上坐好,一跃上了马车,握紧缰绳。
她转头朝封炎说道:“跟紧。”
夜色中,四辆马车朝着山岭而去。
宁竹走在前面。
也不知道是否该感谢昨夜那场山火,不仅让那些拦路的杂草被焚烧殆尽,还驱赶了林中猛兽,走得还算是顺利。
车轮卷起地上的黑灰很快掩去了他们的踪迹。
宁竹带着队一路往深潭之上而去,途经硝石提炼处时也没有停下。
等天色微亮,爬过了一个缓坡之后,宁竹才猛地勒住缰绳。
倒不是她不想继续赶路,而是薛志炳醒了。
“封炎!停车!”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宁竹停下车侧头望过去,就看见了被困得结结实实,脸都气红了的薛志炳。
封炎跟锯嘴葫芦似的,任凭怎么说就是俨然不动,只有紧绷的下颌泄露了情绪。
薛志炳深吸口气,试图讲道理:“放开我,我要回去。”
封炎抿着唇,嗓音干涩:“回去你会死。”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薛志炳突然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他,“不回去我才会后悔。”
宁竹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唏嘘。
景朝有温正德和薛志炳这般愿为百姓赴死的人,可更多的是为一己私欲的蛀虫。
“你回去了也没用。”封炎突然单膝跪地,低下头,“我替你去。”
这句话让薛志炳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他。
谁都知道,眼下这种情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封炎不是替薛志炳回去,而是替他去死。
封炎的脸上没有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志炳蓦地红了眼眶。
“就算你不应,我也当你是我爹。”
所以我愿意替你去死,全了我心中的......父子之情。
薛志炳沉默下来,他闭上眼睛,放在膝上的手不住颤抖。
过了许久,薛志炳终于松开拳头,哑声道:“走吧……”
封炎眉目一松,正要起身,却突然身形晃动起来。
他手撑着地面,猛地抬头,尚未看清薛志炳的脸就软倒下去。
薛志炳一把接住他瘫软的身躯,语气格外沙哑:“若是有缘分,下辈子再做父子吧......”
旁边的侍卫沉默地上前搭手,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封炎安置在马车上。
薛志炳一早就嘱咐过了,倘若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封炎送出去。
方才侍卫就在封炎的水囊中下了药粉,因着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封炎并不设防,就这么毫无知觉地喝了下去。
这会儿正好起效了。
“宁姑娘。”薛志炳朝宁竹拱手,“这回他会睡上许久,届时你们应该离开了昌县,到时你再把那封信交给他。你想知道的消息,封炎也会一并告诉你的。”
薛志炳可以不顾自身,却没法眼睁睁看着封炎去死。
他在自己的大义和私念面前,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在宁竹看来,国之将破,万千颓势不是他薛志炳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挽回的,哪怕是回去顽强御敌,也只是徒劳而已。
依旧逃不过被杀的下场。
曾经师门众人在家国和小我面前,选择了前者,宁竹不知道师父他们是否后悔。
至少她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时候——
她后悔了。
重来一次,她心中想的只是护好身边的人。
宁竹收回思绪,抿了下唇:“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多谢。”
薛志炳最后望了一眼熟睡的封炎,转身大步离去,那名侍卫紧随其后。
宁竹一行人目送着两人离开。
“阿姐,薛大人说的是什么消息?”宁荷抬头问道。
众人也都投来探询的目光。
宁竹顿了顿,犹豫几瞬,还是没有说。
“没什么。”
宁松的消息她得到了一半,只知道他没死,且如今人就在壁州。
可这个“没死”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却不得而知。
家中只剩下两个妹妹,倘若宁松真的没死,怎么说也应该回来看一眼,或者托人寄信,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杳无音信。
这当中必定还有些没弄清楚的事,宁竹不打算让其他人跟着担惊受怕,特别是宁荷。
宁竹把封炎搬到自己的马车上,让宁荷盯着一些,卞含秀则是去驾封炎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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