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三十 第19节
“哦,”姜幸雨笑了下,继续将瓷碟拿出来,装了一些浆糊,拿出刷子,“谢谢你。”
陈驰抿唇,不再说话,只听着她的讲解,仔细的涂抹浆糊和水,一步步完成裱纸的工序,沉默得有些反常。
姜幸雨其实不了解他的性格,不知道他私下到底是沉默还是健谈,只是想起两人之前一个多月里的几次交集,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至少,和昨天晚上的那个陈驰相比,判若两人。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她看了正低头将麻纸和生宣小心叠在一起的男孩,感到心里那一片在潮湿雨意的滋养下,悄然疯长的一片藤蔓,正在渐渐冷却、枯萎。
“两层纸之间不要留下气泡,一定要都抹平。”她将心思完全放在指导的细节上,不再关注其他,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这个男孩。
气氛慢慢变得淡漠,谁也没有要扭转的意思。
中途,要制作蛤粉团时,路文初从椅子上起身进来,到房间里拿了平板,举在耳边的手机还没放下,似乎也谈起了工作上的事。
“……先发我邮箱,抄送eric一份……ok,让他们两个都听一下。”
再从玻璃门出去前,他的脚步停了一下,放下手机,问姜幸雨:“还有多久?”
陈驰的手里正学着姜幸雨的样子,一边往蛤粉中加入胶液,一边仔细搅拌揉搓,闻言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神情。
说好一小时的,姜幸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估算道:“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路文初点头,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同时对她道:“正好,我开个电话会议。”
说完,又回到刚才的椅子上坐下。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陈驰垂眼,看着加水后逐渐被揉成团的蛤粉,不经意道:“姜老师要在这儿呆几天呢?”
这还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和上课无关的话。
“订了两个晚上,后天中午回京海。”姜幸雨如实回答,“你呢,带家人一起来度假?”
这个度假酒店的管理相当严格,价格更是比普通的度假酒店贵一倍以上,整个酒店就没有普通房间,只有大小、位置不同的别墅,所以,这里的客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明星、网红。
“我是挤时间来的,明天一早就走——要飞首都录一条宣传片。”陈驰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没和家人一起来。”
“这么匆忙?”姜幸雨有点惊讶,“你下午才来,还得花一小时上课,一早又要走,也休息不了多久。”
还不如留在京海的家里歇一天,反而能省下往返四五个小时的路程。
想到这儿,姜幸雨的心思忽然动了一下。
陈驰再次抬眼看她,这一次,目光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光泽,带着雨季的潮湿,重新往那片藤蔓上添加水分。
“是啊,休息不了多久,但今天不来的话,就见不到你了——”
他的话停住了,姜幸雨对上他的视线,呆了一下,然后就看到那双眼睛弯了起来。
“——那样就没机会把课补上啦,”他揉着小小的蛤粉团,指了下刚刚才裱好,正在晾干的麻纸板,“下次上课,我可能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下次上课,就该开始指导学生的正式创作了,他没有做好这些准备工作,的确没法继续推进,可是——
姜幸雨不愿再想下去。她避开男孩的目光,下意识又看了外面的路文初一眼。
她的丈夫坐在阳伞下,半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平板,一手举着电话,似乎已经开始了他的电话会议。
“我去准备热水。”她站起来,往旁边的水台走去。
蛤粉团摔打好之后,需要用热水浸泡几分钟。
陈驰没说话,拿着小小的瓷碟跟上,就站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静静看着她往壶中加水。
水开需要一两分钟,两人静静站着,姜幸雨转过身来,拿着他的粉团,用手指轻轻触碰,检查制作情况,片刻后,点头:“这样就差不多了。”
陈驰应声,走近一步,却没看她捧在手里的小瓷碟,而是垂眼看着她的脸庞,也不知怎么,忽而抬起一只手,慢慢靠近。
姜幸雨呆了一呆,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待感觉到他的拇指指尖从她的右侧脸颊边若有似无地划过时,才猛然回神。
那种不甚真切的触感,像柳絮拂面而过,让她浑身僵住,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身后大理石岛台的边缘恰好挡住了她的步伐,她的臀部撞在坚硬冰凉的边缘,上半身则开始往后倾倒。
通着电的水壶正如火如荼地加热着,一缕缕水汽正从盖子四周溢出,她长发的发梢已在水壶周围晃悠,上半身也逐渐接近热源。
“小心。”
陈驰出声提醒,同时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掌,从她的腰间穿过,牢牢揽住,微一用力,便将她带向自己。
只是一小步的差距,姜幸雨便轻轻撞进他的怀中。
她是纤瘦的身材,男孩的胸膛却结实宽阔,能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住。
她的脸颊几乎贴在他肩前,隔着薄薄的t恤,属于年轻男孩的滚烫的体温,强烈的心跳,还有无法忽视的呼吸的起伏,就那样传递到她裸露的肌肤间,带来巨大的感官冲击。
“幸好没烫到。”
男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明明是干净清澈的声线,却带着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再加上发声时,从胸膛间传来的震动,一下就让她的身体开始发软。
这条白裙的腰际是镂空的,他的手掌仍贴在她的腰后,没有衣物的阻隔,源源不断的热意从腰间传来,像个开关似的,打开了她全身上下的所有感官。
“陈驰,你——”
她的呼吸开始加深,开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刚才拂过自己脸颊的那只手捻起一缕长发,凑近些,说:“弄脏了。”
乌黑发丝间附着几点白色粉末,是刚才制作粉团时不小心沾上的。
拇指与食指捏住,搓动两下,白色粉末被轻柔拂去。
“好了。”男孩专注的看着那缕长发,仿佛十分满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姜幸雨控制不住地越过男孩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玻璃门外的丈夫——路文初似乎什么也没发现。
男孩慢慢放开她,却没有后退,仍旧站得离她那么近。
他与岛台之间的空间太过逼仄,让姜幸雨想要躲远一些,可水壶在身后,她不得不转过身去。
短短一两分钟的工夫,水已经烧开,瀑布一般从壶嘴处溢出的热气争先恐后地扑向她,很快就让她的面颊和发梢都染上一层湿迹。
身后的热源一动不动,她感到潮湿的不只是脸颊和发梢。
午后被强烈的阳光烤干的欲望,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重新疯长,爬满她的整个身体。
第18章 礼物 “姐姐不喜欢吗?”
“还需要兑一些冷水, ”姜幸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调整一下温度才能浸泡。”
“我来吧。”男孩的胳膊从她身侧伸出来,直接拿走那只还在冒着热气的水壶, “需要兑多少水?”
陈驰终于从她身后走出来,站到一旁,先往准备好的小碗里倒了点滚烫的热水,再拧开一瓶新的瓶装水。
姜幸雨终于松了一口气, 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掐了自己一下。
“水温调整到七十度左右就好。”她把食品温度计递过去, 正想教他怎么使用,却见他看了一眼,先往小碗中加了点冷水, 然后熟练地接过温度计测量了一下。
正好73度。
“可以吗?”他淡淡道,似乎并没为自己的一次成功有多余的情绪。
“正好,现在倒进去, 泡五分钟左右。”姜幸雨等陈驰把热水倒进碟中,看了眼时间,带他回到餐桌边坐下。
等待的时间里,姜幸雨随口问:“你平时喜欢做饭?刚才用食品温度计,很熟练。”
刚才他一次就把水温调整到合适温度, 看起来也不像巧合,她甚至觉得,这不是普通喜欢做饭就能做到的,应该专业学过才对。
“算不上喜欢,”陈驰轻声回答,“就是以前在甜品店做过一阵子帮工。”
姜幸雨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陈驰今年才二十岁,出道已经是第五年——据说,他是在考上高中的那一年出道的, 论年纪,说是小童星也不为过。
这么早就出来工作赚钱了,怎么还会要去甜品店帮工?
她迟疑了一下,替他想了个理由:“为了拍戏专门去体验的?”
似乎他拿下戛纳影帝的那部作品《雨季》,讲述的就是一个留守儿童长大辍学后的故事。
姜幸雨没看过完整片子,但奖项公布的时候,各大平台上很是热闹了一阵,出过不少讲解视频。
她记得,故事里,陈驰饰演的男孩只身来到大城市打工,见识了城市的繁华,与乡村的贫瘠之间的割裂,最后,在见到自己的母亲蓬头垢面生活在城市贫民窟,每天除了打牌就是喝酒、睡觉后,他选择了独自在城市天桥下静悄悄地死去。
也许是为了拍出打工青年的状态,专门抽时间体验过——据说许多相对敬业的演员,为了更好地理解人物和故事,都会这么做。
可是陈驰只是笑着摇头,顿了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细说这件事。
姜幸雨感到这开始涉及个人过往的隐私,哪怕拿出老师的身份,也不好没分寸地打探,更何况,其实她也不是他真正的老师。
她没再问,他却考虑好了,又开口:“其实也不算真的帮工,就是街坊邻居开的甜品店,我想吃蛋糕,可是家里条件不好,妈妈一个人养我们母子两个已经很难了,我就问邻居叔叔,能不能帮他干活,不要工钱,分我点蛋糕吃。”
姜幸雨开始皱眉。
她也看过陈驰的资料,官方资料里,对他出道前的人生和家境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是从那短短两三行的文字里,能看得出来,他的出身不算太好。
网上粉丝间流传的一些八卦也都是说他家境贫寒,这一点,他自己好像也在某些采访中略微提到过。
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那你那时多大了?”
陈驰看一眼时间,还剩一分钟。
“十二岁。”他垂下眼,似乎在回忆,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刚刚读完小学,升入初中的暑假。”
说到这儿,他又看向姜幸雨,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十二岁太小了。”姜幸雨开始回想,他十二岁的时候,她正好二十二岁,才是本科毕业,要去日本读书的时候,叛逆得很。
十二岁……
她十二岁的时候,好好地待在学校里念书,暑假做什么?写作业、画画、上课、去海外游学。
“是有点,”陈驰看着她的表情,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过,你别误会,我可不是童工——没有工钱的。”
姜幸雨开始笑:“那岂不是比童工还惨?”
“没给钱,不过,每天都有各种蛋糕甜品,吃不完的那种。”陈驰解释,“而且,开学之后,邻居叔叔送了我一把吉他,还帮我报了个吉他班。”
姜幸雨想起来了,他在舞台上的个人表演经常都是吉他弹唱,原来是从那时候开始学的。
“在甜品店帮工,报酬是学吉他?”
“可以这么说,”陈驰笑得眉目舒展,提到贫穷的过往,不但没有窘迫,反而变得格外松弛,“幸好学了三年吉他,不然我后来也进不了mw。”
人的命运大约就是这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