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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兽 第5节

  我发现自己许久没有仔细看过妻子了。她年轻的时候真好看,细白的皮肤,浓黑的长发,高挑窈窕的身段,那时候不知道多少小伙子对她蠢蠢欲动。到了这个年纪,依然保养得很好,可惜,怎么也无法和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相比了。
  我吃完药,去洗了个澡,然后平躺在床上,等待我的药替我完成一件我从一出生就会,如今却基本丧失了自主的功能——睡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的。
  当我在吵闹和摇晃中被强行拖出睡眠状态,我感到天旋地转,就像一个人在失重状态下没完没了地翻滚。花了很长的时间,我才找回自己的重心,这个过程又像荡来荡去的钟摆终于在阴力的作用下趋于静止。
  我“睁开”其实本就睁着的眼睛,看到了妻子惊恐万状的脸。
  屋内光线刺眼,但我的动物本能告诉我这不是自然光,而是环境光,现在天还没亮。
  妻子急道:“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呀!”
  我茫然地看着妻子。
  妻子用手在我眼前使劲晃了几下,大声叫我的名字:“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
  我刚想问问怎么了,就发现自己没盖被子,身上穿着的不是睡前刚换上的真丝睡衣,而是我的休闲西裤和夹克外套。
  我更加不知所措,就像一个人睡了一觉发现过了三年一样茫然。我开口道:“怎么了?”
  妻子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转头去找手机,“我怎么穿着衣服?现在几点了?天亮了吗?”
  妻子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她的嘴唇微颤,眼神写满担忧。
  我找到手机,仔细核对日期和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多,我才睡了四个多小时,天没有亮,我也没有换衣服和大半夜被妻子从床上摇醒的理由。
  所以,怎么了?
  妻子倒吸一口气,颤声说:“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你这是梦游了吗。”
  “我干什么了。”我压下内心的惊惧,尽量平静地问。
  “你刚刚突然闯进女儿的房间,把她吓坏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看妻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老公,你到底怎么了。”妻子蹙着眉,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自从老三出事以后,你的失眠好像更严重了,现在还梦游?”
  我狠狠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我都干什么了?”
  “女儿说,你突然打开门进了她房间,好像没看到她似的,就往屋里走,她吓醒了,以为家里进贼了,一叫,你就跑了。”妻子重重换了一口气,连呼吸都在颤抖,“我也以为家里进贼了,结果一看,家里哪儿都好好的,就你房间门开着,穿着衣服倒在床上。”
  我呆怔地看着面前的墙,久久没有回神。
  我梦游了?我在梦里自己穿上了衣服,闯进了女儿的房间,又被女儿的惊叫吓得跑了回来?!
  过多的信息一下子涌进脑海,让我本就混沌的思维更加拥堵不堪,简直到了要宕机的程度。
  妻子沉声道:“你明天再去看看医生吧,这个药,有这种副作用吗?”
  我摇了摇头:“我去看看她。”
  “你别去了,她吓坏了,不敢自己睡,在我屋呢,我再跟她说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床:“我去看看她。”
  女儿的房间门大敞着,灯也开着,妻子的房间也一样。我在妻子的床上找到了瑟缩在被子里的女儿,她看到我的时候有些犹豫,有点害怕又不该害怕的那种犹豫。
  “爸爸。”她小声唤道。
  “爸爸吓到你了。”我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担忧,我没想到失眠症会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多难以预料的麻烦,这一刻我开始认真考虑医生最初的建议——降低工作强度。
  “你梦游了吗。”她说,“你怎么会梦游呢,好吓人啊。”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刚刚是怎么回事?我进你房间之后干什么了吗,说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你就,进来之后就往里走,我觉比较轻,一下子就醒了,吓死我了。然后我一叫,你就跑了,然后妈妈就来了。”
  “你知道爸爸这一年多一直在吃治疗失眠的药吧。”
  “知道。”
  “可能是那个药有点副作用吧。”我安抚她道,“一定是我迫不及待想去事务所了,你看,爸爸多敬业。”
  她噗嗤一下笑了:“大半夜都想着工作,工作狂。”
  我又揉了一把小姑娘软绒绒的头发:“让妈妈陪你睡吧,明天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跟老师请一天假。”
  我起身离开,跟错肩而过的妻子互相点了点头。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神经质地拧了两道门锁。可想到这锁是为了防外面的人进来,并不能阻止我出去,顿时泄气了。
  我瘫坐在床上,心里纷乱不已。现在是不可能再睡得着了,又要睁着眼睛煎熬到天亮,这个过程有多么折磨人,我已经领教了许许多多个夜晚。
  我拿起被我攥得全是汗的手机,打开微信,发现最新的一条信息依然是来自女友的,时间是半夜两点多,不必打开对话框,一行文字清晰可见:我想和我爸妈商量一下。
  第七章
  女友的父母我虽没见过,但在他们的视频通话中被迫打了个照面。当时女友非要拉我入镜,我心里十分恼火,只是忍到她结束通话才发出来,自那之后她就不敢再试图让我和她父母建立什么联系。
  沾染上那种社会底层只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自己家的烂摊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女友的这句话让我联想了许多难堪的画面,比如他父母会不会跑过来跟我闹,跟我要钱,如果我没有满足他们的贪欲,会不会跑去我的事务所甚至我家,反正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对我声誉和商誉的损失是难以估量的。我做律师这些年见识了太多人性的本元面目,人为了利益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都不值得惊讶。
  我在脑海中快速预演了如果事态发展到最糟糕的境地,我该怎么收拾她,法律在我手里是一柄颇顺手的枪,即便是跟了我二十年的结发妻子,我都能让她净身出户,何况是一个黄毛丫头。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尝试用最小代价去处理。
  我先给她回了个电话,听着她哭哭啼啼一番,耐着性子安慰几句,让她先不要跟父母说,我们当面谈。
  我去找她,带着新买的名牌包,但她丝毫没有往日的兴奋,只是用肿得厉害的眼睛看着我。文艺作品里总爱描写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会格外清亮动人,不会的,眼泪会让结膜充血、结缔组织疏松肿胀、毛细血管扩张形成黑眼圈,让人看起来目光浑浊,颓废又丧气。
  我在眼前的人身上寻不到半点从前的可爱,只有厌烦,但我还是竭力安抚她,给我的行为找了几个合理的理由,也分析了打掉这个孩子对还在上学的她同样利大于弊,最后承诺给她买台车。
  我的逻辑无懈可击,这是我温和且低成本的plan a,如果她还不识相,我的plan b是假意妥协让她留下,再想办法让她流产。
  甚至想到能够真正亲手杀掉那“东西”,我心中隐隐还有一丝兴奋。
  什么寄生胎,什么命宫,在那个废物弟弟死的那一刻,这一切就该结束了,或者我亲手让它结束。
  女友似乎也被我说动了,但她犹豫很久,还是说道:“我想和我爸妈商量一下。”
  我心头火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跟你爸妈商量什么?”
  “我爸妈……”女友红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这么大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决定。我爸妈觉得女孩儿不用读太多书,终究是要嫁人的,我、我不知道,我下定不了决心,要不你和他们谈吧。”
  我想是我低估了女友的智商,她权衡不了眼前的一台车和肚子里的未来支票哪个更划算,她也说不过我,但她会寻找外援,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尽管没有学识,却有着底层的生存智慧和来自市井的厚脸皮,这些都是极强悍的武器。
  我只好把怒意隐藏在面皮之下,用缓兵之计,说再让我考虑考虑这个孩子的去留。
  必须想个别的办法,一个更好的办法。或许就该用plan b,三个月内流产是很寻常的事,把药掺在食物里,实操起来应该不难,这就是她自找的吧,是“它”,自找的……
  为了稳住女友,我晚上留宿她的公寓。
  闹了这几天,女友想讨好我,主动爬到我身上,卖力地想要调动我的情绪,可我怎么弄都没反应。我再难堪,也只能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借口自己太累了。
  女友也顺势给我台阶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有两三个月硬不起来了。说实话我也没那个心情,这段时间又累又糟心,我最最渴望的是一次良好的睡眠,只有被失眠症折磨过的人,才能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煎熬,如果让我在睡觉和睡人之间单选一,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操蛋的现实是我两样都不行。
  我依然靠药物入睡。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有做梦,最难得的是,睡眠时间很长,我甚至没有听到手机闹钟响,醒来时都十点了。
  女友不在家,应该是去学校了。炉子上有她留给我的已经凉了的烧麦,我用微波炉热了一下,草草吃了,就赶去了事务所,今天还有个重要的会。
  大概是昨天的安抚起了作用,女友除了早上提醒我记得吃早餐外,一上午都没烦我。
  我手头的一个案子,本来应该要下判决了,最近听到内部风声,可能要上审委会,那是我们极力想要避免的,昨晚充足的睡眠让我有不错的精力来商议这件事怎么处理,我已经许久没有感到身体这么轻松了。
  晚上应酬完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见女友还没有给我发信息,我有些意外,便主动关心了她两句,这几天必须稳住她,给自己一个做决策的时间。
  我没等她回我微信,洗了个澡打算睡觉,可刚躺在床上,我就不由地想起那天梦游闯入女儿房间的事,顿时有些心绪难安。
  我犹豫再三,下了床,好几年来,主动敲开了妻子的房门。
  妻子是惊讶的,反射性地问道:“你饿了吗?”
  我顿时心中一暖,仿佛突然开了窍,体会到了所谓老夫老妻的温情。不过这感觉只是稍纵即逝,横在我们之间的,还是多年来化不开的距离,我说:“不是,我有点担心我再梦游,吓到你,你晚上把门锁上吧。”
  “好。”妻子皱眉道,“你去看医生了吗?怎么回事啊。”
  “还没倒出空,估计看了也没用。”我扫了一眼宽敞的客厅,当初买这栋房子,就是看中它客厅的大面宽,气派十足,但是不开灯的时候,它漆黑且空旷,妻子卧室散发出来的光源无法照耀到那么大的面积,有一片始终笼罩在绝对的黑暗中,沉默地存在着,仿佛能吞噬所有的光,包括逡巡而去的目光,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赶紧转过脸来,“咱们家大门的钥匙在哪儿?我想把大门从里面反锁了,我怕我梦游了跑出去。”
  “也是,太危险了。”妻子顺了顺头发,“我找找,应该在电视柜里,你先睡吧。”
  回到卧房后,我还是不放心,卧室门无法反锁,我便将床尾凳搬到门边堵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次梦游,我对下一次感到深深地恐惧,自己的身体突然脱离自我意识的掌控去做出意想不到的事,这太瘆人了。
  我不禁想起那些关于梦游的恐怖故事,那天我去女儿的房间是想做什么?如果我在梦游中伤害了她该怎么办?
  我决定明天就去看医生,尽管我对结果感到悲观。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要花一些时间处理手机里的消息,公务的、客户的、朋友的,当然也有女友的,她主动说想要冷静几天,暂时也不会告诉父母,看来前天的谈话——主要是我承诺的一台车——起到了作用,要是她最终决定打掉,那再好不过。
  在事务所午休过后,司机送我去见我的医生。
  我在车上接到了一个我十分不想接的电话,来自母亲的。
  果然,她开始质疑弟弟的下落。
  我用与平时无两的不耐烦口吻说:“他还能去哪儿,躲债去了呗。”
  “这都快三个月了,他都没给我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电话也一直关机,平时怎么也会联系我一下的。”母亲忧虑地说,“他也没联系你吗?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他那个电话肯定不用了,这次不知道又欠了多少钱,都不敢跟我说了吧。”我冷笑一声,“你放心吧,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晚会回来求我给他还钱的。”
  母亲重重叹了口气:“儿啊,他再不对,也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也不能不管他,就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了。”我将拳头攥得咯咯响,“从小到大,我哪次没管他。”
  母亲沉默了几秒,哀声道:“可是,妈总觉得,这一劫他没那么容易过去,你知道吗,我那天梦到他了,那梦太吓人了,我都忘了,就记得他在梦里……反正是出事了。”
  “梦都是反的,别想了,他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医生见我的第一眼,就摇头叹气:“你感觉怎么样?”
  我苦笑:“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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