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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41节

  沈宜不点头,也不发怒,只示意梁道玄自堂右的侧门继续朝前,这条路再次无人,仍旧是越走越有带腥气的阴森,沈宜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被虐待得生不如死,于是便想,那就死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还更舒服些。于是那日我偷跑了洒扫的差事,去到一宫禁内苑偏僻无人的宫室里,拿捆树的粗油麻绳绕过殿梁。结果我脖子还没套进去,就因两天没吃上饭饿得浑身打颤,自椅子上摔下去,人也昏了,醒来时,眼前坐着一个人,在往我头发上插盛开着的野花。”
  “是长公主殿下?”梁道玄此时才知二人渊源。
  “那是殿下还是公主,但宫中甚少有人知晓她的存在。我亦不知,以为是哪个宫女发了疯。我头晕眼花站不起来,问她要吃的,她欢天喜地出门,没想到一会儿真给我带回了从未见过的精致糕饼。”
  沈宜推开前门,二人进入典刑司,压抑的潮霉气息扑面而来。
  梁道玄却无心周遭环境,只想知晓下文。
  “我吃足了,有了力气,准备再去死,不巧有禁军巡逻至殿外,她只要看见那剪影就会受惊吓,却拼命忍住哭声,死死抱住我,让我快点跑掉,她说,皇祖父要来了,他是要来杀我的。”
  梁道玄不语,不是没有可说,而是每每听及此段太子府旧事,就会气窒难言。
  “殿下是疯症,有疯症的人手劲儿都大得吓人,给我胳膊上的伤抓得更痛,我下意识想拿绳子勒死她一了百了,可她一点也不怕我这个要杀了她的人。我那时一个转念,便用小时候我娘安抚我的办法给她唱歌,没想到竟然有了用,谁知这时候,禁军听了动静,大步闯入进屋。”
  沈宜忽然停住脚步,他看向梁道玄说:“你是见过殿下受禁军惊吓时的模样,但是那一日的她,你未曾得见。”
  “殿下如何?”
  “殿下并未逃窜尖叫,她哭着挡在我的前面,拔下金簪,发着抖,喊着不要杀我弟弟,整个人扑向了禁军。”
  梁道玄愕然。
  “先帝很快就到了,连他也一时拉不开护着我的殿下,没有办法,先帝下旨,让我去殿下宫中侍奉陪伴,殿下这才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回了宫。”
  沈宜的眼中第一次在黑暗里有了异样的光彩,他打开最后的铁门,喑哑声过后,梁道玄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了那几乎淹没在黑暗中的声音:“所以,伤害殿下的人,在我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我希望国舅大人承的恩情,不要慈悲,也无需仁德,他们必须得死。”
  第47章 再拨疑云(四)
  沈宜下落的尾音也裹了潮湿的腥气, 混合在扑面而来的典刑司牢内腐朽味道中。
  梁道玄凝视他淹没在明暗焕变中的背影,四月融融恰恰,明明春寒渐褪,万户减衣, 可此刻日落将熄, 仍有湿浸冷意悄悄从袖口领口游走。
  话虽如此, 若是沈宜借机行事,捎带一手旧日恩怨,自己不甚清楚前因后果, 报恩也成了包纵,但于前,自己也说过会报还,于后, 其言中之厚谊兰因, 又是重中之重。梁道玄不想贸然应允以致国法失度人心驰背, 也不想冒失拒绝, 真伤了沈宜与妹妹的相辅相成,又损了这番剖白言辞里的坦率与情谊。
  “沈大人已经找到凶手了么?”
  还好梁道玄心智过剩,是语言上的太极高手,一句话出口, 避免接受或拒绝的唐突,将重点转移回行刺。
  “还没。”沈宜并不回头,“外面的事,轮不到我管, 但宫中如若有吃里扒外之人,内侍省也不会任由旁人插手。”
  二人说话间抵达刑讯的堂屋,此屋与一般居室比还有些狭小, 灯台却有四盏,从四个角落将无有窗户的室内照得明亮如昼,梁道玄没看见什么刑讯的用具,只当中青黑色地砖里插有四根手腕粗细铁钉,尾端成环。
  屋内早已背北摆好两个高头椅,沈宜请梁道玄上座,梁道玄推辞后,他也不再坚持,择左而坐,梁道玄在右边的椅子上坐好。
  一名穿漆黑茧绸衣的太监进内禀告:“人带来了。”
  沈宜摆手,待人下去后对梁道玄说:“恐罪人自戕,典刑司不许使用杯盏碗盘,无茶待客,委屈国舅爷了。”
  梁道玄很想说这个阴森压抑的环境他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更算不上客人。但想是想,说是说,到了嘴边,还是笑成一句:“正事要紧,无妨。”
  “从前也不是没有外面的官吏进到这里来。”沈宜看他的眼神足够认真,四面烛火的晃动折射下,他漆黑的瞳仁处处映光,“但他们都没有国舅大人镇定。”
  “大概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梁道玄这句算是调侃,但下一句就认真许多,“带我来这里的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宜倏然笑了。
  铁链刮擦砖石地面的刺耳声忽得响起,二人正回头去,门再度打开,黑色茧绸衣服的太监压着一个浑身散发血腥气和恶臭的人进了屋,那人手脚皆有铁链,执刑的太监将铁链末端与地面的铁环扣住,向二人行了一礼后离开。
  “宋福民。”
  沈宜这一声,让木然的囚徒如梦方醒,从一动不动的停滞,到猛然跪地,叩头大哭:“沈大人,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真的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啊!”
  他叩头的间歇,跳蚤随着甩动的头发落向了四周,梁道玄趁着他抬头时看清此人长相,兀得一惊,竟是殿试那日追着长公主一路跑的年轻小太监。
  可此人已然面容枯槁,嘴唇皆是渗血伤痕,手摸过的地面也留下模糊的血渍。
  “我没有说是你放走长公主殿下,但你玩忽职守,不肯交代在追回殿下前见了谁,这才是你接受惩罚的缘故。”
  沈宜没有疾言厉色,也不大吼大叫,语调平静如水,无波无澜,却让被唤作宋福民的小太监抖如筛糠。
  “我……我就是出去转转……”小太监带着绝望的哭腔,五指紧紧叩地。
  “那日你在殿下身边当值,却擅自离开,去见了隆怀宫一名名叫冯小钗的宫女。”
  一句话犹如惊雷,宋富民的哭泣戛然而止,呆呆抬头望向沈宜,甚至忘记回话。
  “但你并不是主动去找她,而是她拖人送信,要和你见上一面。她今年九月就要放出宫去了,她不想回乡,想在帝京留下。冯小钗会做几道宫中的吃食,她想拿着这些年在宫中攒下的银钱于南城买个铺面,做些糕点果子的生意,求你帮衬帮衬。”
  从宋福民的表情看,梁道玄猜到沈宜的情报每个字都是真的。
  “你一直喜欢她,知道她出宫后仍然留京,自然欢欣,预备把自己的积蓄也取出来给她,你们一起合开个卖点心的铺子。说完这些,你再回殿下寝宫,却找不到殿下了,情急奔出,后在前朝东侧撞见了梁国舅。”沈宜短暂停顿,再道,“我说得可有错?”
  宋福民的眼睛在煌煌烛照的室内,也已是死水一滩。
  “你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怕连累冯小钗,主动来投案,熬过几轮刑,都没把她供出来。但是你是否知道,那日是有人给了冯小钗五十两银子,让她引开你,这样好使人动手放出公主。我让人再给她五十两,她就什么都说了,她说是你玩忽职守得意忘形,主动丢下了长公主殿下,她谎称那日并不清楚你当值,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这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一百两,你在她眼中,只值这个价码。”
  沈宜自怀中取出两张五十两银票,信手抛出,银票缓缓而落,正落在宋福民失去聚焦的双眼正前。
  宋福民呆愣着,沉默着,好像已经睁着眼死去,沈宜也不再言说任何话语,作为旁听者,梁道玄也只能在心中沉沉叹息。
  这时,宋福民却仿佛骤然苏醒,狰狞着面孔,扑向那两张落地的银票。铁链哗哗作响,他也如野兽一般嘶喘,将两张银票撕了个粉碎,连手腕被铁环收紧勒出血迹都浑然不觉。
  沈宜轻触身侧墙上一铁签,不一会儿,方才的刑讯太监便走了进来。
  “带他下去,把他和冯小钗关在一起。再带下一个来。”沈宜道。
  刑讯太监领命带人离去。
  “不用留下签字画押或者人证么?”梁道玄问。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一环扣一环精心策划的杀局,布局在宫中这部分,或许已让沈宜解决了。
  “有宋福民一个人的就够了。”沈宜平静道,“下一个人与国舅爷也有些渊源。”
  梁道玄经历方才这一切,冷静是他的素养,但内心却无法平静。只是事关妹妹安危,没有他心软的余裕。
  “蒲荣有一个徒弟,跟了他许多年,蒲荣去北威府向您传太后口谕时并未带他去,所以他并未参与蒲荣卖主求荣之事,也逃过一劫。去年,他大病一场被放出了宫,没想到,在外面竟起了为师父报仇的念头,买了个孩子送到宫中替自己传信。”
  “这人你应该带不进宫审讯。”
  “国舅爷英明,我的人赶到时,他已经在家中悬梁自尽了。我能带到你面前的,只有他买来入宫这个孩子。就是他替人传了话,调走了宋福民。”沈宜不再卖关子,“国舅大人,外面的事,我知道的不多,能问的也不多,要烦请您亲自动口了。”
  “这是自然。”
  梁道玄答允后,人就被带了进来,还是一样的锁链与方式,小孩子年纪不过十岁上下,相比宋福民,他没有受刑,只是脸上脏兮兮满是惊惶,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两个成年人。
  宋福民受刑,大概率是沈宜惩罚他玩忽职守。这个孩子是链接宫里和宫外线索的关键,也有好好保存的价值。
  不得不佩服沈宜权衡利弊的心智与魄力。
  “你叫什么名字。”
  梁道玄的审讯方式也和沈宜全然不同,他问话的语气有种闲谈般的平和,沈宜听了却有一瞬淡淡的笑意。
  国舅爷用得招数,是威而不伤,或许对小孩子是非常有用的办法。
  “柴玉……”
  “年龄和籍贯呢?”
  “十岁……是京畿道古家峡村的……”
  “这个是你干爹告诉你的,还是你原本的家?”
  柴玉的惊讶不输方才知晓真相的宋福民,他是个孩子,恐惧之余唯有颤抖,为自己辩驳也不敢开口。
  “你还知道父母亲人的行踪么?”
  “奴才有……有爹……”柴玉似乎还有一些坚持的余地,可是又不那么肯定。
  梁道玄擅长哄孩子,却不擅长吓唬孩子,此刻他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但办法却是灵活的:“沈大人或许能帮你巡回家人,你家人卖你时,不知是什么光景,如若你是被拐子拐走,也不知是否还记得村户家门。”
  沈宜淡淡瞟一眼梁道玄,却没有回绝。
  柴玉轻轻啜泣出声,低着头,不敢言语。
  除去边境匪患,这些年虽有几次水旱灾情,但都未有大致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赈济大多及时,最重要的是,京畿一代更是还算风调雨顺,尤其一年前那个时候。卖儿卖女不可能奔袭千里,多为本地苦困不能维系,蒲荣的这个徒弟既然是在京郊买来的人,更可能是拐子拐来的孩子,看他年纪,那时或许记事也说不准。
  再加上蒲荣逼他入宫,孩子也是吃了大苦头的,对伤害自己的人哪有那么忠心致至?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未必真有用处,最实际的利益和触动,才是能让人脆弱瓦解的利刃。
  “况且你干爹已经死在京郊的宅子里,没人会挟制你了。”
  梁道玄这句话说完,柴玉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看向梁道玄时,眼中的光芒胜过室内烛火。
  “奴才什么都告诉国舅爷和沈大人,请国舅爷为奴才做主!放奴才回家吧!”他眼中无泪,声音里也没有哭腔。
  第48章 无征不信(一)
  离开皇宫, 梁道玄一颗心犹如夜天不明,深深的暗,慢慢的沉,一步接着一步, 路越来越黑, 不知是为夜, 还是为他的心。
  好在国舅府大门打开,小姨夫卫琨圆圆的脸上挂着笑,手提着风灯, 盼回他走入家门里。
  压抑的郁结在见了亲人那一刻一扫而空,梁道玄跳下马三步两步上前:“姨夫,夜里天凉,你站外面做什么?”
  “下了衙门, 你小姨又给我派了份差事, 来看看你, 捎带叮嘱几句。别傻站着了, 快进屋!”
  梁道玄早吩咐过,无论是小姨小姨夫,还是姑母一家,如要来国舅府, 一律不许因自己不在而不迎,国舅府的下人们不敢怠慢,又眼见这些实在亲戚在国舅爷心中的地位,但凡前来, 均殷勤招待,这些人的吩咐,也无不遵从。
  卫琨已安排人备好了菜, 家里就两个人一桌吃饭,也不必开厅,只在偏厢小屋里,姨夫与外甥两人就着小圆桌,竟也有热热闹闹的氛围。
  “我伯伯家的小老三,这两年跑西口做行商赚了不少银子,今次入京给我带了好些西边的土仪,你小姨分了两份,一份儿给你宛珍表妹家送去,这份儿给你带来,你是北方口味,爱吃这些,你小姨给你多留了点,我都交待你们府里厨子了,让他每顿帮你添些家乡口味的菜。”卫琨说话总是笑呵呵的。
  卫宛珍是小姨和小姨丈的独女,前几年已嫁了位州学典教,现住在海西道齐州府。表妹个性更像小姨夫,爽朗可亲,表姐夫亦是温和君子,梁道玄出门游玩时也曾专门拜访过两次,都受了家人般热络的招待。
  “我殿试前给表妹送的那些京中时兴的缎子与铜器,她们一家可喜欢?这些东西我也吃不完,你们二老留一些多好。”梁道玄最爱聊这些家里事,先前的压抑驱逐泰半,他笑得也舒展许多。
  “宛珍说啦,让表哥别破费,自家人,她那孩子还小呢,不必用这奢侈的好料子。”卫琨手脚麻利,边说边给梁道玄盛了碗荇菜羹汤,“这是春天才能吃着的,头一份,宫里头肯定是嫌野菜不上台面,御膳也未必有,可我和你小姨就爱这一口,鲜灵爽口,你也吃吃。”
  梁道玄接过来喝了两口,果然时令水鲜菜就是风味一格让人食指大动,不一会儿他就将这一碗都喝了个干净。
  “姨夫,小姨就让你来给我送些菜吗?还有别的要嘱咐的吧?”
  卫琨笑着指点:“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这不是你明天要头一次去洛王殿下府上拜客么?你小姨念着先前省试时,殿下给你送得礼,怕你没准备贴心回礼的物件,特意置备了些,一会儿你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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