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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43节

  面对姜熙的再三保重与挥别,梁道玄保持清醒,在去北衙禁军司衙署的路上骑马游思,看十步想一步。
  姜熙比任何人都想政事堂那些排挤他的人吃这一亏,他未必有那么心好,是想替梁道玄伸冤,只是他独木难支,等自己进政事堂不知猴年马月,还是先将上一军可以让办公环境得到极大改善。
  但对于自己呢?
  对于妹妹和外甥呢?
  梁道玄不得不多为他们三人打算。
  不过今天见洛王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他依然知晓洛王背后的智囊究竟是谁。
  ……
  北衙禁军司衙署在内城东,由左禁军殿卫将军坐镇,等同副将的右禁军殿卫将军则驻扎在京郊东隘关大营,现任左禁军殿卫将军名叫向熊飞,用梁道玄姑丈崔函的话说,此人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不管是武艺还是参政,皆以此“不沾”之功法一脉相传。
  这样的人想来早就急不可耐交出行刺案这烫手山芋了。但代价又是什么呢?
  在衙署门前威武的两座盘龙狮前迎接梁道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旁协助又及时赶到的值勤禁军校尉白衷行,可梁道玄一下面就看出端倪,白校尉这一身北衙禁军的麒麟寒铁甲是没有变,但巾领颜色由霁红换成了石青,护臂甲也无有雁翎纹雕饰。
  “白校尉,这是……”
  梁道玄和他还算熟识,宫中说过几句话,加上那天如若不是他及时告知,沈宜也未必能救下自己,于是心中是存了些感念的。
  白衷行面有惭色,行了下属见礼侧头不视:“卑职护驾不力,已遭军法削处,国舅大人万不可如此称呼,叫我白拱卫即可。”
  梁道玄心下一惊,白衷行竟为此事连降三级。
  外军或边军校尉手下不过五十人,但禁军因编制侧重守备,选拔严格,能为校尉者武衔都要高外军两级,且可统带前、中、内三朝之一当日的守备任务与人员,于仕途上可谓风光无限。
  这一降,白衷行原本光明的前程是彻底没了。
  但问题是白衷行那天是负责前朝守备,孝怀长公主穿过内朝中朝至此,他并无玩忽职守的罪责,结果却遭此牵连,这其中是否有为息事宁人而选择牺牲下属的可能?
  那问题就没有梁道玄来得路上想得那样简单。
  看白衷行略显僵直的身形,想来他还造了军法的皮肉之苦。此时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梁道玄和沈宜谁也没有将那日审讯的决定性证据告知旁人,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断过案了。
  “白拱卫。”梁道玄还是保持礼节,以白身的身份向对方见礼,“我是来见向将军的。”
  此处人多眼杂,贸然安慰失意者说不定只会给对方惹麻烦。
  “将军让卑职在这里恭候,这边请。”白衷行感激地看向梁道玄,侧身让出道路。
  二人一路无话,而禁军府衙肃穆甚于任何一衙门,石塑狰狞门带凶兽,走三步竖着一武器架子,行五步立着一夔纹军鼓,煞气极重。
  想来被带至此处时,礼部诸位官员够不好受的。
  “国舅大人,您受累了,劳烦您亲自走一趟,诶亚这真是……”
  刚到正武堂前,身高八尺肩臂宽阔的向熊飞就热情迎了出来。
  他摆摆手,白衷行礼毕离去,向熊飞热情地招呼梁道玄往堂里进,也不给他说话机会,自顾自道:“我也是万分无奈,万分无奈啊……这上面催得紧,人又不许提走,只能这边对个证,明知国舅大人在养伤,还是叨扰,您千万见谅包含。”
  鉴于向熊飞还是自己姑丈崔函的上司,梁道玄未有官身,本想行个子侄辈的礼数,谁知这位高自己半头的左将军过于客气,倒让他不好意思行大礼,只得笑道:“左将军为圣上效命,尊奉皇宪典领百将,我不敢造次,只等您吩咐。”
  向熊飞请梁道玄坐下,自己也靠近白虎头的高背将军椅中,那椅背也没高出他脑袋多少,竟似寻常,不碍着他闲倚斜靠:“这话国舅大人说出口,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一生,为先帝知遇之恩已是不敢懈怠,再得终龙托诏,简直如履薄冰。不过我幸不辱命,已奉太后懿旨,审出结果了。”
  向熊飞神采飞扬自一旁桌上捏起一厚摞纸张,递给梁道玄,静静看着他阅读。梁道玄注意到他的观察,于是即便他越读越生气,表面上也仍是质朴的讶异和不解。
  “这些供证……可有什么问题?”向熊飞笑呵呵问,“国舅爷别客气,有就说,我解释与你听!”
  梁道玄强压心头愤怒,惶然道:“这……竟是礼部仪制司一正八品礼议郎为主谋?”
  “欸……不是主谋。”向熊飞赶忙道,“是此人旷职偾事没有及时发现蒲安寿与蒲荣的关系,审验递交礼部的告身不尽心,这才放了那贼人进宫去,危急国舅爷太后与圣上的性命,如今他已招供。哦对,听说内侍省的沈大人也抓着一个玩忽职守的小太监?那天本是此人当值,却看护长公主殿下不利,真是极奸巨恶!他们二人偏巧行事不够检点谨慎,致使国舅大人您受伤,太后与圣上受惊,实在是死不足惜!”
  “这便是真相么?”
  梁道玄在愤怒之中保持冷静,还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向熊飞忽然作出愤懑的模样,仰头叹息,复又低垂头颅:“我是带兵的将领,提拔出的部下皆若我子我侄……今日我也知道,不给出个交待,国舅爷和太后那里我都说不过去,罢了罢了……白衷行他也供认那日执勤不利致使长公主受惊。”
  在梁道玄平静的注视下,向熊飞垂下的眼角几乎要滴出泪来,竟口出哀告:“国舅爷,请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罪孽深重,却罪不至死,我看着他长大,如今……哎!他纵然有错,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们北衙禁军上下都会感念国舅爷恩德的。”
  和稀泥不是什么少见的下有对策之法,推位卑言轻之下属顶罪,梁道玄更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当他经历,同时又是受害者时,这份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感冲至顶额,许久不能退潮。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
  非常规之人,他也要有非常规的手段。
  至此,所有原本的计划统统在心里废除干净,梁道玄重新拟定,须臾后,就在这场对话中开始着手实施。
  “这事情,似乎不大对啊……”梁道玄眉头深锁,也不像反感,更不似愤怒,倒如同陷入深思一般,十分困扰。
  向熊飞心下一震,面上却挂上先前的殷勤笑意凑近道:“国舅大人若是有那里不清楚,我再同您讲解一二。”
  这时候,梁道玄也笑了:“向将军,我当然明白,但似乎不清楚自身处境的人是你才对。”
  “我?”向熊飞第一次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虽转瞬即逝,但多疑却留在了他半垂的眼角精光之中。
  梁道玄不急着解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起身踱步,再返身失笑:“向将军,你向我剖心以诚,我也对你说句实话。你想想看,如今这罪责一分为三,看似有过的礼部、北衙禁军、内侍省三方各担其责,但却对你最为不利。”
  “此言何解啊?我们北衙禁军并未有对不起圣上和太后的地方啊!”向熊飞赶忙解释。
  梁道玄示意他莫要慌张,噙着温良忠厚的笑,又带几分恰到好处的忧,缓缓而谈:“太后在我出事那日风怒如涛,这三张罪纸能说服我,却不能给太后一个交待。太后这般雷霆行事,显然是要为圣上立威,结果宫中出现刺客,最终三个定罪的,最大一个才八品官身,太后如何甘心?这事情势必是要有个大头来背锅的。太后见了这份结果,如若再次震怒,向将军以为谁会领受这最大头的罪状?”
  他顿住的地方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当向熊飞眼存惶惑与惊恐时,他才说出最后的诛心之语。
  “内侍省,那是太后自己的辅弼,断然不会遭受重责而牵连。礼部……说穿了就是政事堂,太后已然对他们发作过一回,怎么能不卖三朝元老梅宰执一个面子,高抬一回贵手?那最后剩下的……将军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前二者替你消灾么?”
  第51章 吾即真相
  离开北衙禁军司衙署前, 梁道玄又见到了白衷行,他没有过多言语,略微颔首,令对方在紧绷中露出一丝微笑。但这微笑因那前路未卜的焦灼也现下困顿抱屈的迷茫, 礼貌中不免多了些哀伤。
  梁道玄今晚回承宁伯府吃饭, 表哥的儿子崔兆明今天生辰, 他备了些外甥必然会喜欢的礼物,一家人再度团聚,吃饭时自然欢声笑语, 但饭后,崔鹤雍与梁道玄不免要被崔函叫到书房提点一番,三人就座也饮一饮醒酒的茶。
  “这还是去年弟弟采买的德宁白茶,味儿是真好, 今年咱们再弄一些。”崔鹤雍迎着茶雾馨香赞叹道。
  不等梁道玄开口, 崔函先一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开春便让部下家里是屏州德宁的小兵头子找老乡买一点, 那小子人倒是勤快,可嘴不牢靠,不知告诉了谁,前几日转头就有南衙的军士给我送来一匣五斤的上等新下白茶, 我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头,硬是没收,这事儿也不了了之。你表弟这会儿差事还没下来,我谨慎点总没错。”
  最近和自己沾亲带故的人都受到了格外的关注, 缺东少西的地方总有人主动献媚。梁道玄当然清楚原因,一时也有些无奈:“我姨丈也差不多,他没别的爱好, 就好养个鱼,前几天有人给他送了一对锦背莲华鎏金鲤,吓得他赶紧退回去,称病告假了两日。”
  “如今诸事都到风口浪尖,咱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崔函拿出鼓舞军队士气的架势来鼓舞两个孩子,“待玄儿差事一落地,就有了由头不收礼。不过……玄儿啊,你这差事,就算为了案情耽搁,这也耽搁太久了。”
  “中京府府尹和少尹全被传明日小朝会要面圣,我想是这个事儿要有结果了?”崔鹤雍对自己衙门的事足够清楚,但因中京府差事繁杂,一天到晚为精细事儿奔忙,旁的一时也顾不上打探。
  听儿子说这个,崔函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梁道玄:“对了,你今日不是去了北衙兵头府么?有眉目了?”
  这是南北禁军衙门互相的称呼,私底下都把对方往粗了叫。
  梁道玄讳莫如深一笑,也并不和亲人卖关子,只道:“何止是有眉目,明日就能水落石出了。”
  “果真?”崔函一拍大腿,“这可太好了!”
  但姑丈是了解向熊飞的,一转念的功夫又觉得有些蹊跷,忙追问:“姓向的油滑可恶,他这次怎么就下定决心不做首鼠两端不得罪人的事儿了?”
  梁道玄笑道:“那自然是我给他下得决心了。”
  ……
  几个时辰前的北衙禁军司衙署。
  春风料峭并不温热,然而向熊飞听过梁道玄的一席话后却脊背至冒冷汗。他再次端详眼前这个年轻人,顿时觉得他幸好没被勒死,不然今时今日,麻烦可不是只找一个有资格垫背的人就能一了百了。
  “我出于一个舅舅越兄长的私心,是不希望禁军出事的,这些年太平日子,诸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是向将军,宵旰焦劳洁己奉公,太后屡有私赞,只是如今的朝局,太后纵然有想提拔的人,却也……说不上话啊……”
  威胁之后必须伴有适当的利诱,这样一道诱饵做得菜才能色香味俱全端上权力的餐桌。
  向熊飞当即明白话中深意,低声道:“太后难处多,这朝中谁人不知,偏偏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方才他并不是这样说的,梁道玄低头一笑,终于去了苦大仇深的表情:“这事我一个外人插不上话,还请向将军多多担待了。这世上的责任不会凭空变小,接着它的人权力越大,反倒责任越小,然而接着它的若是蝇头小吏无有权柄,那怕是窃国之罪都能落到头上去。还有个覆盖的问题在,咱们都心知肚明。要是大家真想让小人接大责……”
  梁道玄在这里停顿,使得本就恐惧自己担责的向熊飞悄悄咽了咽口水。
  “均沾雷霆是一回事,独一个天灵盖替他人消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罢,梁道玄也不缀言,当即起身:“今日实在叨扰,只是梁某不能辜负太后的恩典与圣上的器重,这认押我是不会画的,明日小朝要议此案,大家也都盼着转交三司同堂会审,我听说内侍省也有人捏着重要证供,不如明天将军听听那边怎么说?”
  向熊飞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强制慌乱,故作镇定的惊异:“国舅爷明日不去?您可是重要的证人啊!”
  梁道玄连连摆手避让一步:“什么证人,差点死了的活鬼罢了。万一人家以为我为了搅动朝局,借着自己被刺杀而兴风作浪,借机挑拨什么离间,祸乱什么纲纪,那我可担待不起,该避嫌的地方还是要避,不该说话的时候我就不说。不过今日看这苗头,事情是不会水落石出的,我也就不争一个大中至正的结果,只求个自己的安稳。”
  他话说半截留半截,偏不讲内侍省到底有什么证人,让向熊飞的心里彻底没了底。可此人也非白油润地混了许多年,选择了最得当的处理方式,没有表明自己心中的迫切,而是迂回赔笑:“这是什么话!国舅爷对圣上的忠心,只看那连中三元便可得知。国舅爷实在是妄自菲薄了。我是觉得,你还是得去听听,要是三方口径不一,总要有个对证。至于内侍省嘛……万一口供是动了刑问出的,你也好说句公道话。毕竟遇刺的人是国舅爷你啊!”
  梁道玄一点也不为这话术所动,只是应付着笑了笑。
  “将军可能还是没有明白。我去不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不能从崇政殿里出来。”
  向熊飞一愣,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遇见一个滑不留手甚于自己十倍之人,眼看留不住已转身出门的梁道玄,他大步流星赶上,终于显露了隐藏在心底的慌张:“敢问国舅,这件事……太后是否有私下的凤议可以揣度?”
  “与其揣度太后所思,不如代太后为其想为。”
  梁道玄说完只留给向熊飞一个背影,走出了正堂。
  ……
  此刻回想今日的战况,梁道玄十分满意。
  向熊飞或许已然和礼部相关的人接触过,两方各推出一替罪羊来背锅,诸位大人依旧岁月静好。这个方案有问题吗?没有,因为这些人选择了对他们最有利的结果而非真相。
  但真正的受害者,却是皇权威仪眼中受损的太后。
  案子是她下令彻查的,禁军也是她越过朝廷职权特意委派的,耗费了前前后后快一个月,耽误许多朝廷的正事——光是礼部压下的差事就不胜枚举,且新科进士还未能分派职务与面圣谢恩……在这样的前提下,禁军与文官用阳谋大事化小,滔天恶波化作纤芥之疾。
  太后的命令就是笑柄,外戚的身份不值一文,皇帝的安危被视作儿戏,皇宫的权威也成了笑话。
  与其说是替自己的势力逃脱责任保存实力,倒不如说此次事件的本质就是一种打压。
  梁道玄不会让他们得逞。
  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散也有好聚好散和撕破脸面两个散法。
  他们并不配前者。
  曹嶷所代表的礼部诸臣必然是勾连的一方,但梅砚山涉及多少?是否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从中斡旋?这梁道玄就不敢妄加揣度了。
  毕竟,他要做的事情,不应率先树立模棱两可的靶子,把可能袖手旁观或者不敢走到明处的人逼着亮底牌,他要的是一个最有利,而不是最正义的结果。
  他只气恼了一阵子向熊飞与朝臣们的所作所为,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学习到的新一课:受害者也可以不问因果不要正义的审判,但不能不去追求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
  还没做官,就上了官场第一课,梁道玄最讶异的是自己竟没有半点不适,反倒飞快从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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