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55节
辛公公跑了一路,满头是汗,颤声道:“峨州一线的慈鹿江河堤决口,洪灾顷野,八百里加急报到宫中,里面不只是这个消息,还有一封地方官吏上奏的参本,说是定阳王中饱私囊贪私赈用,致使如今民不聊生。政事堂的诸位大人都已到了仪英殿,太后传您赶快过去,此事涉及宗室,且所奏之罪前所未有之劣行,国舅爷,您得马上去听听看怎么办才好!”
第68章 鞭长驾远
午后云增, 艳阳时隐时现,仪英殿氛围凝重,龙脑香醒神怡春,最能静心, 却化不开正殿哀肃沉郁。
众人都在屏息静听工部尚书徐照白所述灾情。
“……峨州有百姓三万, 尽数受灾, 峨州州府青宕城西北城墙遭洪峰冲毁,州内三座县城,桑垠、西陶、上谷……无有幸免于水祸, 其余二镇还有高地可暂时躲避,可据西陶跑出的灾民说……西陶县已全县淹没……”
被传至殿内共议的梁道玄心沉且乱,但总算哀痛之余还有冷静。西陶县正是定阳王的封地。
峨州此地可以名称断地形。
其地位于瀚海道与河西道交界,隶属后者。二道由鹄雁山分割界定, 山脉以西为瀚海, 以东为河西, 慈鹿江斩山而过, 正穿瀚海道的丹州与河西道的峨州,因是湍河过山,这两州地势也是复杂险要。
陡直山险尽处是,激流拍崖成荒滩。
故而丹州峨州人口少, 发展相对落后,尤其峨州,简直就是在多山激流之中掏挖而出的地界,自古困窘难通。
本朝定例明典, 王封之地,不可府州。封王之土不能择于一州府城与衙门所在地。昔年太宗宠爱幼子海陵王,欲将其封至民物康阜的鱼米之乡海西道晏州府城南华, 遭大臣直斥有违祖宗之法,太宗盛怒,执意而为,群臣跪谏于崇政殿外,三日三夜,最终太宗不得不亲礼下士,收回成命。
此事足以说明,本朝对封王之管束之严,无出其右。
峨州这种地方,有些家资背景的官吏都瞧看不上,却做了封地,也能佐证限王之策绝不是凭空虚言与面上文章。
“峨州府知州朱善同、通判段鄞、长史王仁宁三人,连同州府衙门大小官员共一十七人,与西陶县知县蔡孚一并上奏请罪,诉定阳王私挪人力与工用,致使抢固河堤延期,酿成大祸。”
徐照白说完,仪英殿内唯有沉默。
“依照祖宗之法,定阳王怎有权限擅专赈灾物资与人力?”梅宰执率先开口。
出于护短,梁道玄竭力忍耐才控制住没阴阳他两句:作为政事堂的首辅,难道姓梅的你会不知道,是太后下旨让定阳王协助峨州府便宜从事的么?这话与其说装作不知,倒像是旁敲侧击的问责。
梁道玄正要开口转移话题,却听上座的太后梁珞迦道:“哀家倒是好心办了坏事。”这声音里满是愧痛,梁道玄作为亲哥也听不出几分真假。
“太后甚少置喙政务,若有遗漏,也是我等政事堂内臣辅弼不及才未能及时婉正,请太后保重凤体。”
洛王姜熙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身份这时候不用更待何时?立刻自请罪过,顺手捎带揶揄了梅砚山等人:这时候想起排揎太后的不是,早十几天前不说话,是故意视国政如儿戏吗?
果然政事堂真是热闹,今日头次得见,确实大开眼界。
梁道玄觉得这虽然出气,可眼下实在不是斗嘴的时机,但他这时候开口,未免伤了姜熙的面子,便朝妹妹看去。
梁珞迦意会,在梅砚山等人开口前,先凄惶摇头道:“诸位都是先帝钦命的克勤辅政之臣,指教圣上都是应当,哀家也该立雪听是。不知出了这样大事,该如何是好?还请诸位出策以应。”
第一件事当然是安置流民。
梁道玄心想。
“臣以为,头要之事,必然是安置流民。”
徐照白施礼应道。
梅砚山也道:“峨州三万百姓遭灾,泽国千里,大半都要沦为流民。这人数,或许比在京畿道和海西道,可能数不及一县之众,但在人丁本就稀贵的河西瀚海二道,实在难有天时地利来暂且安置。”
其实河西道东西走向狭长,接壤多道,但正是如此,峨州位于河西道纵深,河西道幅员辽阔,因此这位置与其他各道距离甚远,远水难解近火,最好的办法还是河西道内能够接应。
梁道玄的脑子也在此刻飞速运转。
“回太后,应宜速下旨,命河西道刺史康令雪调拨人手钱粮,押送峨州赈救。”
王希元应道。
但只做这些是不够的。
“现下峨州……可有民变迹象?”梅砚山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加急奏呈未有写明,想来无有。”徐照白再飞速浏览一次后回答。
这句话却提醒了梁道玄。
作为负责议罪宗室的必要旁听,他本不应开口,但显然在座无人思及,为了百姓,梁道玄不得不冒险一次。
“水灾后常有疫险,清理受灾地域填灰掩埋尸首也要及时尽快。”
从入殿后便一言不发的梁道玄突然开口,而他的话提醒了众人,政事堂几人均有些诧异。
片刻后,兵部侍郎许黎邕冷哼一声道:“梁大人说得轻巧,方才诸位大人均有论议,峨州人手稀缺,此刻又遭水灾,谁来收尸?谁来挖土?谁来掩埋?”
“鹄雁山北度云关驻扎有度云关军治监下三万人马,此地离峨州行军约四到五日可达,是最近能调拨的军队。”
梁道玄的话继续让人保持惊讶:他竟如此了解地形与情势。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绝佳的办法。
然而徐照白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等他开口,许黎邕便愕然道:“梁大人,你可知度云军治监的人马是为何而设?”
“此关位于瀚海道天然屏障鹄雁山北麓,为防备羌夏散骑游击侵扰边关而设。”梁道玄对答如流。
“那你还敢肆意调动?”许黎邕怒目而视,语调扬高。
梁道玄却平静如初,毫无惧色:“许侍郎明鉴,慈鹿江方才凌汛解冻,羌夏之地,仍旧冰天雪地未曾开化,我朝还无有羌夏散骑冬日过鹄雁山侵扰之记录,这里五月初仍旧无法通行,除非他们有翅膀,能飞过冰封险关,只要在关雪融化之前赶回,便能无碍守备之责。”
顿了顿,梁道玄转向面色微白的许黎邕:“况且只需三千至五千人马。今冬度云关未有战事,调度备粮足够自用。”
梁道玄的话再次让殿内陷入寂静。
在真正主政之人未发表态度前,即便梁珞迦再惊叹并赞成兄长的做法,也是不能出声的。
“这是能补及峨州此刻人力最好的办法了。”梅砚山终于启口,面向太后道,“臣这便拟旨。但是……”
梁道玄讨厌说话大喘气的人,但保持得体是此刻需要,他默不作声,等待梅砚山的后续。
梅砚山霜雪染就般的眉头微蹙成峰,似烦似哀,一时竟有踌躇。见此情形,徐照白上前一步道:“关于定阳王之案,得一并有旨意发下,至少先告知如何安置,再待审议。此为重告之罪,事出权宜,也要尽快稳住峨州人心。”
“但这个时候兴师动众押解定阳王回京审问,更为不妥。”梁珞迦统揽大局,以为不能这时候以此方式动摇人心,况且地方官吏联名上奏,入案必查,无需推诿,可实情如何,查验之前贸然断定,难道要儿子还未亲政,就先给宗室一个死罪么?
“可以请派御史前往。”徐照白倒是周全,他一直思考,终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此时派出钦差,一是为督办赈灾代圣巡行,二也可于现场查证诸位峨州官员所言是否属实。”
这已是梁道玄也能想到的完全之法。
如若等待赈灾完毕,百姓安置妥当,恐有证据不明不白的消失,不管定阳王是否有罪,或者罪至何等,从河西道入京的路途,都有无数隐患和弊端,最推诚布公的办法,便是徐大人所言:立即派人,兼顾赈灾与查案。
那么,派谁呢?
“启禀太后,丹州与峨州此次凌汛前后之情形,也唯有经手全务的政事堂最为了解,可命徐照白徐尚书为御史,前往主理。”梅砚山向梁珞迦拜道,“然而兹事体大,灾案同巡,不能只派一人前往,其中调度与涉案之事,为求效用和中允,均要顾及,老臣以为,大理寺必有一人随行。”
梁珞迦细想之下,也觉徐照白身为工部尚书,本就执掌水利河工之事,又入政事堂多年,且年纪在政事堂中,也算青壮了,其他人派到遭灾之地,怕是还得跟着御医。目前看来,除了他,确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依此言,那哀家再派南衙禁军随行护送。”御史出行,禁军必保。且不说一路险难总有,单论御史出去往往身负要职,若有碍天高皇帝地方的切身利益,其行便是以身犯险,禁军必要有保。
“臣谢太后隆恩。”徐照白无有任何推诿,当即领受。
“启禀太后,事涉宗室,请下旨命臣同往。”
梁道玄此话一出,在座皆各有异。
梁珞迦也不自觉瞪大眼睛。
谁都知道今日是梁道玄成婚后的第三日,新婚燕尔,却要领如此之差,实在强人所难。
然而细想之下,这确实是他职责所在。
方才梅砚山和徐照白都未主动提及让他前往,也是不能启口。他们主动差派,会显得别有用心,瓜田李下,何必惹是生非?而梁道玄自己的态度也重要,如果他都能得过且过,政事堂何故徒增烦扰?
梁道玄自己也有另外一重思虑:如果他不能第一时间前往现场,那无论定阳王是罪不容诛还是不白冤屈,可能都会影响峨州局势、百姓处境和朝局走向。
职责在此,无有选择。
“有梁少卿在侧,此案巡查,臣等也更秦庭朗镜,据义履方。”
徐照白作为已点的御史,同意宗正寺少卿梁道玄加入巡行队伍。
梁珞迦知事已成,再不能安,也要首肯,她忍耐不看向兄长,只作端肃平静,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那便拟旨吧。”
第69章 苍然翦翦(一)
救火追亡, 浪头夺命,事发紧急之态,需即刻动身,不容怠慢。
梁道玄来不及回侯府, 只请辛百吉帮忙捎带来一应衣装用度, 顺带向柯云璧转达此事, 而后与同样轻装简行的几位同僚在南衙禁军千牛卫二十一人的护卫下,行出帝京西门华辛门,快马加鞭, 赶赴峨州。
出帝京向西,入京畿道地界后的西陆路官道通达便捷,官驿三十至五十里一座,徐照白这一官职的御史途径, 几乎是最高礼遇接迎。只是赶路为先, 不好休憩太过, 其中一二不过是喂马换马, 并无住宿之需。
可待到第二日行过平原,入肋道群山之中,便再没有舒适可言,可谓风尘仆仆, 辛劳复疲,徐照白安排二十里一歇,可谁知天降大雨,将众人堵在肋道山间一处峭壁下。
好在肋道毕竟是官道, 即便穿山过岭,仍有路棚驿亭等简易停靠修筑,一行人驻马待雨势稍缓, 纷纷将马匹拴在路棚侧的拴马石上,掏出干粮,生火除湿。
同行官吏共有四人,除去徐照白与大理寺二位外,便是梁道玄。
与他三人皆是不熟,梁道玄再乐天和善,也坐不到人家三人身旁去插科打诨,不如一个人吃过干粮,前行几步,望山雨而观雾,忙中偷闲。
“国舅大人好雅兴。”
此次出行,统领南衙禁军二十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梁道玄殿试遇刺时宫中那位巡视的北衙禁军校尉白衷行。
“白校尉。”梁道玄唯一熟悉的面孔在前,自然得了他颇为璀璨的笑容和由衷的关怀,“方才你去看马匹情况,衣衫淋湿半片,还是去烤烤火罢。”
白衷行二十岁出头年纪,一副我很禁得起折腾的满无所谓,笑道:“平常操练日子,比这个雨大的时候也要出勤,没那么娇贵。卑职这里是想给国舅大人道一句谢。”
“那件事本就和你没多大关系,我不过是说了实情。”
“这是其一。其二是您金口玉言,才将我自北衙调去了南衙,虽不是原本的差事,可仍旧官复原职,卑职不能不谢。”
白衷行言语诚挚,眼神热切,看得出来,如果不是自己有部下在不远的地方烤火,他估计是要单膝跪地来个军中礼节了。
梁道玄不好不受,索性大方道:“确实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没费太大周章,你那个老上峰,也不愿意你在跟前提醒他险些做了蠢事,怎样?南衙禁军不必巡卫禁内,可要负责的杂事也多,你在千牛卫所,可还习惯?”
白衷行原本是要被他老上峰北衙禁军将军向熊飞推出去顶嘴,好在梁道玄给他正名,但这样一来,再在向将军手下难免忌讳,加上当初白衷行处置紧急事态的得力梁道玄见在眼中,索性给他调去南衙禁军,顺便官复原职。
“回国舅大人的话,都是一样的,就是差事不同,卑职都能胜任。”白衷行笑着回应。
“私下不用这么客气了,大人都在那边呢。”梁道玄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
白衷行本要行礼领受,可想了想梁道玄的话,笑着换做颔首:“那我私下就只叫您一声国舅爷了。”
换过称呼听着顺耳得多,白衷行又道:“国舅爷,这雨真是没完没了,方才我还听两位大理寺的大人说幸好之前徐大人抢了些时间,不然定然耽误下次投驿的时辰。”